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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对峙

第七十一章对峙

丑时末,鸡鸣晓旦。

衍之还未睁开眼睛,近在咫尺的热度便隔着中衣传到了皮肤上,半个身子都被压得酸麻。脑袋意识到这来源究竟是什么之后,衍之倒吸了一口冷气,艰难地转头去看睡前还好好呆在他的位置上不动的顾轻尘。

她素来知道顾轻尘睡觉不甚老实,却未曾想到哪怕回了宫,这习惯也未曾纠正过来。顾轻尘几乎整个身子都死死地压在衍之的一侧肩臂上,两只手还不忘拉住衍之的手掌,看起来睡得颇为安心。

衍之就这么静静看了一会儿顾轻尘睡着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试着将身子移出来,却并未扯动,只好这般躺着,无奈地看着外头的天色和房内的刻漏,默默在脑海中预先安排今日要做之事。

好容易等到了寅时,衍之才轻轻将顾轻尘推醒,轻声唤道:“尘儿,该起身了。”

顾轻尘在被褥上蹭了蹭,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姿势也没有多意外,只是自然地放开衍之,睡眼朦胧地道了一声早,看着衍之起来活动身体,才后知后觉悄悄红了耳根,上前拉过衍之的臂膀看了看,才放下心来,噗通从床榻翻身跳下,蹬上云靴,让衍之替他着了簪导革带,自己将朱红深衣整理妥当,只稍稍漱了口,又洗了脸,并不如何挽发,只将青玉小冠粗略戴上,便向衍之看去。

衍之动作麻利得紧,不甚易戴的乌纱如今也戴得熟练起来,再不必小心翼翼免得将软带塞到帽下去,她这边动作飞快,余光也不免向顾轻尘看去,见顾轻尘整肃完毕,便停下抓紧时间整理床榻的动作,先打开房门左右瞧了瞧,才招手让顾轻尘一起出来:“我不便送你出去,左右至阳殿你自己也是熟的,待你回了西暖阁,记得叫水生替你将身上再打理一番,再用早膳。”

顾轻尘看了看仍挂着明星的天幕,轻轻应了一声,他自己也知道其中的关节,既然同衍之放开了些心结,也就不执著一时一地的相处,只是道了一声小心,便趁着内宦们尚未起身,转身安步朝养心殿行去,背影挺拔如松,却劲瘦如竹。

衍之看着顾轻尘远去的身影,直至借着月光和廊下的幽光再也瞧不清顾轻尘,才急急忙忙地锁上房门,脚步匆匆地朝长乐祁阳八品佐参军事的院子走去。

朝官的住所与内宦的住所不同,即使长乐祁阳挂的是八品官衔,在至阳殿,也是有正儿八经的院子,虽小了些,比起衍之六叠开外的卧房却不知宽到了哪里去,只是因在衍之房中议事习惯了,长乐祁阳才常常蹭衍之的卧房商议,衍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如今往长乐祁阳院子去了,衍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只是想归想,衍之脚步却并不慢了半分,没一会儿便冲到了长乐祁阳房中,正赶上长乐祁阳刚起,在院中洗漱,星光在铜盆水面上映得莹白。长乐祁阳见衍之来了,随手将帕子往盆里一甩,星月便被搅得破碎动荡,在铜盆中晃晃悠悠,洒落满盆细碎的反光。

“这般早,送走顾轻尘了?”

长乐祁阳神色戏谑,只看着衍之打趣。

衍之视线在水盆上停了一瞬,很快便将它抛在脑后,只看着长乐祁阳,也不搭理他的话,叹气道:“你惹出来的麻烦,可得你自己收拾。”

长乐祁阳莫名其妙,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神色也微不可察地严肃起来,看了看四周,沉声问道:“什么麻烦?可是锦……”

长乐祁阳没将话说完,只严肃地看着衍之,心里不知道转过了多少个念头,一时间连如何在脱身之前再刺杀谢麓一次都想好了,却见衍之摇摇头,叹气道:“你也别想太多,是旁的事。”

说完,衍之便将秋少常要做顾轻尘伴读的事说了,长乐祁阳愣了愣,干笑道:“这、这倒是巧。”

“巧是巧,麻烦可不小。”衍之也犯愁,终究只是摇摇头,“秋少常明日便要进宫,你最好今日便想出个理由,既能在尘儿那边圆过去,又能敷衍得过秋少常。你也不愿意将你和钟钦照的关系拿到这样的台面上来不是?”

衍之淡淡一笑,戳穿了长乐祁阳自带她见过钟钦照以来便隐隐有的顾虑。

“那也成,只是不能光我想,今日你也想些,待今晚我们再串个供,我明日再去做些安排,尽量将这事敷衍过去就是。只是你着女装之事么……咳咳,这个……恐怕是瞒不过了。”长乐祁阳想到这处,到底是因他而起,也有些歉然。

我倒宁愿他将我认作着女装的内宦。衍之心里默默腹诽,她身份之事始终梗在衍之心里,她都努力瞒了这么久,若是因这事便一朝暴露,衍之才真的欲哭无泪。只是衍之心中的顾虑,却不能让长乐祁阳知晓了,只好点点头,因她还要出宫点卯,便匆匆又离开了。

只留下长乐祁阳一个人站在院中,怅然地想着借口。

因今日耽误了这么一大圈,衍之马不停蹄又赶到南衙点卯之时,已经接近卯时正了,就连一向到的最晚的崔琛都已经笑眯眯地坐在堂上,衍之只好告罪一声回了自己一向的位置,奔波了一早上,这才安安生生坐了下来。

这一坐下,衍之才看见堂上围了一圈的挎刀鱼服的锦衣卫力士,吓了一跳,转头看旁边的宫朗,宫朗只勉强回了一个无奈的笑,以往的温润气质全然消失无踪,倒像是被扔进诏狱过了一日似的,有些狼狈不堪,其他人脸上也隐隐有些无奈,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不仅在人家的地盘失窃,陛下还亲自下了旨意,着锦衣卫全力调查,照锦衣卫的作风,现在这般阵仗也算是客气了,都努力忽视着周围虎视眈眈的力士们。

韩谓环顾四周,最后定在坐在他下首的秦舟身上,语气亦十足无奈:“秦千户,人已到齐,可否将各部新交接的文书卷宗都与我们一看啊?”

今日秦舟总算没有坐在角落上,而是光明正大地在堂上占了一席之地,身后也跟着跪坐着一位着飞鱼服的百户,韩谓此话一出,秦舟倒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那百户却亟不可待地开口维护,道:“文书卷宗自有锦衣卫押司代为参阅,如今便不劳诸位大人费心,诸位大人只等押司将文书核对完毕,再审阅便是。”

秦舟并没有制止那百户的僭越,显然是默认了锦衣卫的态度,堂上立马一片哗然,就算周围全是锦衣卫的力士,但锦衣卫如今明显打算乾纲独断,将几人彻底架空的行径,直接触碰到了几人的底线,只是碍于人家兵刃在手,只是脸色大变,也都向韩谓看去。

衍之因昨日和长乐祁阳的对话,今日便不由多看了秦舟几眼,却见秦舟直直盯着严乘安的方向,衍之顺着秦舟视线看去,严乘安是堂上除了秦舟以外,唯一脸色木然无波,就算听见自己被架空也毫无反应的人。

看着严乘安一反前几日的活跃,只呆若木鸡地坐在那边,想到工部尚书夏霖入诏狱一事,就算是不打算参与此事的衍之,心中也不免多了几分恻隐,不忍去看被自己部堂抛开的严乘安,视线便顺势转向了韩谓身上去。

韩谓乍闻此言,亦是心中微怒,但他到底见多识广,久经风波,很快便掩下了自己的不满,不动声色地拱手向秦舟问道:“敢问秦千户,柯百户所言,可是锦衣卫的意思?”

秦舟眼皮懒洋洋一抬,定定地看着韩谓,神色淡淡,哂然一笑:“锦衣卫的人,说的自然是锦衣卫的意思,就是这么个章程,韩祭酒若有什么指教,便同我商讨就是,若嫌我人微言轻,要寻韦指挥使商讨,想必韦指挥使也不吝拨冗相见。”

秦舟的话说得痞赖,韩谓腮帮子动了动,到底没说话,宫朗畏畏缩缩地往后挪了挪,柏直方一向看不出表情,严乘安又一脸木然,只崔琛直起身来,对秦舟怒容相向,在秦舟身后的柯百户见状,二话不说噌地就将绣春刀推出鞘半寸,力士们齐齐将刀出鞘半寸,堂上一下子便僵持了起来。

衍之只是看着秦舟走了会儿神,哪知道一言不合就成了现在这模样,衍之头痛无比,仗着司礼监奉御的身份打着哈哈想要圆场:“既然锦衣卫代劳,也是不错的,大家都是替朝廷办事、替皇上分忧,又何必在乎这些。只是我等既然担了这差事,也不能有名无实尸位素餐,事情都让锦衣卫做了,功劳倒让我们领受,这等无任之禄,我等无论如何也不能承情。不如听我一句,大家便各退一步,折个中,锦衣卫押司呢,仍然参阅核对文书,只是这文书呢,也得放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才行,也算是替锦衣卫分忧,咱们呢,就辛苦些,权做个监工,另外呢,也劳烦崔大人,同锦衣卫一起,查查文书失窃这个案子的始末,如何?”

迫于刀锋,几人自然对衍之的提议没什么意见,衍之便只盯着关键的秦舟,心念一动,笑道:“秦千户刀势风雷,行事也向来直来直去,一向与我等相处得宜,想必如今是有了误会才擅动刀兵,如今两边各退一步,各司其职,将这误会抹了,大家堂堂正正,不瞒不欺,不也正合秦千户的作风么?”

秦舟盯了衍之半晌,衍之坦坦荡荡地迎上秦舟的目光,半点也不动摇。

终于,秦舟略抬了抬手,柯百户和力士们又齐齐收刀入鞘,堂上肃杀的气氛冰消雪融,诸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多谢秦千户体谅。”

衍之笑眯眯地看着秦舟,心里某个想法越发笃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