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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落定

第七十八章落定

朝堂之上,饶是树大根深,倾颓之时也不过旦夕祸福。

束万壑经营两朝的风光,终于因夏霖临到半途的反水散得干干净净。

但和一朝落魄便哭天丧地的寻常人不同,哪怕是面临满朝声势浩大的声讨、树倒猢狲散之时,束万壑也未曾有什么激烈的反驳之语,甚至还压制了想要为束万壑鸣不平的门生故旧,只一人担下了所有牵连之罪,一直闹到小午朝后,终于落得青雀帝御笔亲批了一个罢官还乡。

早上自家中出门之时,束万壑还是朝中右仆射,内阁次辅,身居太宰之位,位高权重,权势滔天,小午朝后,归家之时,束万壑已经是孤家寡人,布衣白身。

顾凌天踏出殿外,正看见谢麓和沈璋也不知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沈璋便只瞧着束万壑背影发怔。顾凌天想了想想了想,也靠了过去,拱手打了声招呼:“谢相,沈相。”

“三殿下。”两人回过神来,向顾凌天拱手还礼,谢麓又道:“还未多谢三殿下助力。”

“谢相客气。”顾凌天连忙止了谢麓的礼,只是笑意盈盈,在这次朝争之中,虽说谢麓才是最大的赢家,但他也并非一无所获,幸而他见机快,及时搭上了谢相的顺风车,这才在夏霖被贬、束万壑罢官的风浪之中,稳稳地占了一席之地。

虽说不是工部尚书,但工部侍郎……也算不错。顾凌天愉快地想着,同谢麓自然也更加客气起来。

两人在这边推拒客套,沈璋只默默把视线投向束万壑的背影,宫徵却和夏霖几乎同时从殿内出来。

虽然还穿着囚服,但圣旨已下,夏霖虽然要去边疆喂狼,却不必再回诏狱,因而竟不知怎的,和宫徵并肩同行起来。

沈璋看着那边轻叹了一口气,同聊得正火热的谢麓与顾凌天拱手告了别,便朝夏霖走了过去,先同宫徵微微点了点头,宫徵便默默走了开去,只留沈璋和夏霖在金水桥前两两相望。谢麓看了沈璋那边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眼,便又被顾凌天的话题将心神拉了过去。

“你同我来。”沈璋示意夏霖同他一道,走出了午门,又上了沈家的马车,沈璋向车夫交代了几句,才回头看着沉默的夏霖,摇了摇头。

“沈相这是何意……”夏霖将沈璋方才和车夫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方才在殿中受人攻讦之时也不曾变化的脸色,此时却彻底变得难看起来。

沈璋做完这些事,又叹了一口气,看向夏霖,淡淡道:“若是今日再不见,便没有机会了。”

夏霖沉默不语。

沈璋看了看夏霖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束相总归是你恩师。”

“哈哈。”夏霖惨然一笑,“始作俑者,却同我道这些。你当我不知么?束相罢了官,你便是内阁次辅。不及四十便身居此高位,沈相还是国朝以来第一位,谢相之后,首辅之位也非君莫属了!”

也许是憋得久了,夏霖只是一通乱骂,然后竟然哭了起来,沈璋静静听着,也不曾说话,更不曾辩解半分,只是在马车停下之时,默默递了帕子给夏霖,道:“擦擦吧,到了。”

夏霖也知道朝争之害,沈璋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说到底是自己败北,又能多说什么呢?就是这顿脾气,也发得好没道理。夏霖只默默接了沈璋的帕子,擦了擦泪痕,又正了正衣冠,虽说现在穿的是囚服,气势也不曾落下半分。

只是出马车之时,夏霖轻声地同沈璋道了一句谢,然后便全然将沈璋抛在脑后,只盯着束府的牌匾出神。

他来束府的次数可以说是仅次于自己回家的次数,对于束府的一草一木,从雕饰到摆设,夏霖知道的甚至不比束万壑更少些。但曾经有多熟悉,如今再见,惭愧和隐痛便如影随形地附上心头,但夏霖却并不后悔。

夏霖盯了好一会儿,还没来得及鼓起勇气上前求见,侧门便开了,夏霖颇为熟悉的束府家人跑了出来,轻声请他进去,只说是束相吩咐。夏霖愣了愣,心中忽然升起悲戚,定了定神,方随引导入了府。

待见到束万壑的背影时,夏霖方才刚止住的泪仿佛又涌了出来,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上前拱手道:“学生……见过老师,请老师务必责罚学生。”

束万壑转过身,看了看夏霖的模样,声音略带叹息:“我责罚你做什么呢?事已至此,我也不怪你。只怪我老眼昏花,未曾注意到你的不对劲,也未曾庇护好你,以至于,让人钻了空子。你就要去北边啦,我要回乡,以后咱们师徒两别,便更难见面了。且见过最后一面,你便走吧。”

“是。”

夏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他背叛束万壑时,并没有多做他想,但如今得到束万壑的嘱咐,夏霖的心中才缓缓生出了些痛楚来,几乎刺得他说不出话,只是含泪跪下,重重地向束万壑磕了三个头,便悄悄退了出去。

从此,天南海北,再不相见。

“所以,眼下是工部出缺,右仆射也有了空缺?”

听了林惊风将锦衣卫报过来的消息添油加醋说了一通,衍之只是不置可否地喝了口茶,然后问道。

林惊风没意思地看了看衍之一眼,叹了口气,无奈道:“果然长乐祁阳变了,竟同这么无趣的人也能玩得起劲。”

“嗯?”

衍之似乎听见了熟悉的名字,歪头去看他,林惊风又用看衍之不争气似的眼神摇了摇头,应道:“暂时出缺而已。朝政虽大变,但这回可和户部出缺不同,补缺快得很。而且……束万壑果然不是好对付的,反应倒是快,只牺牲他一人,便保住了那么许多的门生故吏,不然谢麓他们定还能攀扯出几人来。不说谢麓,就连顾凌风不都兴致勃勃吗?”

林惊风说得高兴,浑然不觉衍之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发生了变化:“你……倒是对朝堂很熟悉。”

“旁门左道,自然道听途说。”林惊风从容得很,回答也懒懒散散,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那昨日我们所说的,可还作数吧?”也没心思想林惊风到底怎么样,衍之只关心自己同林惊风背后那人所说的条件是否仍然能够达成,其他的朝政倒并不怎么关心,索性现在顾轻尘还不能参政,实话来说,这回朝争,若不是衍之硬生生从字缝里凭借前世对账目的敏感性抠出了些东西,零零碎碎和林惊风背后的人扯上了些关系,这些也本来和他们没什么干系,还不如考虑顾轻尘的学业来得重要。

“放心便是,合作自然不变,至于大礼……自然也照样奉送。”说到昨晚的交易,林惊风唇边又挂上若有若无的笑意,看起来有些痞赖。

得到林惊风的肯定,衍之放下心来,点点头,看了看天色,放下了茶盏,伸了个懒腰,道:“既然大局已定,也没我什么事,我便回宫复命了,朝会既然散了,常总管想必也能拨冗相见。”

林惊风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只是在衍之快出门时,忽然叫住了她,笑得格外有深意:“对了,那位托我带一句话,衍之便只是衍之。”

“嗯?什么意思?”衍之听得莫名其妙,对上林惊风眼神时,却不免心头一跳,只是强作冷静。

“谁知道呢。”林惊风没有替衍之答疑的意思,只是含含糊糊道,“也许是叫你不用担心别的事,只用做自己的意思吧。不过我近来倒是悟到一个道理,身世也好,身份也好,说穿了,便一文不值。”

衍之眼神一暗,点了点头,便告了辞回宫。

刚走到午门边上,因小午朝才散了不久,还有些零星的朝臣仍然停滞在午门外未走,衍之随意看了看,单看马车的形制,便知道自己一个也惹不起,就绕得远了些,从另一边宫门入宫城,却不防这样都竟还能碰到一个刚刚出宫的朝臣。

衍之连忙退到一旁,躬身待那朝臣走过,等他身影从自己眼前消失,衍之才敢抬起头,大着胆子看了眼那朝臣的身影,是四品的衣冠,补子是文臣式样,只是不知道是那个衙门的官员。过了一会儿,她隐约听见远处有人唤他“侍郎”什么的,衍之对朝官并不算熟悉,直到走到司礼监,衍之才想起,国朝各部侍郎都是三品大员,唯一一个四品的侍郎,便是中书省的中书侍郎。

所以方才那人……约莫便是中书侍郎沈濂吧。

衍之默默地想着,按着一贯的程序在司礼监前堂候着,全然不知在她打量沈濂之后,沈濂驻足瞧了衍之的背影许久,却只是沉默不语。

但不论如何,起码直到衍之掐头去尾将当差之事同常光远回报之后,这回整件事,方真真正正尘埃落定,与衍之毫无半分瓜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