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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听风只是看他,并不答话,良久,方才漠然地转身,只留下一句你走吧,随即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当初的慎楼怎么也没能想到,此时师尊留下的背影,将成为自己延续一生的梦魇。

  被赶出无上晴后,慎楼在宫门外跪了三天三夜,面前的大门依旧紧闭,仿佛永远也不会为他开启。

  那时已是初冬,当年的冬天似乎提前到来,早冬前几日天上便已飘雪。

  这三日,积雪近乎将道路覆盖,街道上裹了一层厚厚的银白。然而,慎楼仍旧跪在原地,不曾挪步。

  甚至他周身都被冰雪缚裹,手指都冻得僵硬,除他以外,世间都被染成了相同的雪白,唯独他在其中,成为为数不多的一抹新绿。

  当时的慎楼觉得,这次是他过于大逆不道,师尊或许真的动了怒,甚至不惜将自己赶出无上晴。

  第一日的慎楼还能勉强说服自己,师尊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说不定很快就会领他回去。

  但足足三日,寒风刺骨,他连四肢都无法动弹,面前的宫门依旧紧闭,没有丝毫开启的迹象。

  慎楼的视线模糊一片,分不清到底是眩晕还是水汽,只在雪地中苦笑,心道这次,恐怕师尊真的不会再原谅他。

  他身处宫外,自然完全想象不到,无上晴内是什么样的状况。

  在得知徒弟魔修身份,又接二连三被对方顶撞,贺听风怒极攻心,竟然直接吐了血。

  这倒是把凑巧赶来的段清云吓得不轻,连忙将好友扶稳,躺在床榻上。他以灵力替仙君疗伤,很是不赞同道。

  你飞升本就是机缘巧合,换句话说,就是走了捷径,现如今竟还被自己徒弟气出病来,你这也是头一人了。天道从未放过对你的监视,只要露出丁点虚弱的假象,他都会降下惩罚。听风,你不会不知。

  贺听风不发一言,只是默默运转灵力,替自己纾解压力。段清云说得没错,他能够成功突破圣者,很大程度上是运气加持,于是常年受到天道压制,而慎楼修魔,更是反其道而行,为天道所不齿。

  两人的责罚相当于落到仙君一人身上,在双重的压力之下,贺听风没有当场崩溃、爆体而亡,已然是刚毅。

  待到好不容易缓和过来,他伸出手去,攥住段清云的手臂,分明吐息都有些困难,说话声也有气无力,脸色苍白,完全看不出半点血色,可他仍旧担心慎楼的现状:清云,我想到办法了。

  天道命我终生点化心愿,积累功德。此事做起来虽十年如一日枯燥乏味,但总归是有利有弊。天道轻慢我,但所积累的功德却能够与其进行交换,或许我能利用功德借机洗净阿楼的骨髓,令其脱胎换骨,重修正道。

  段清云难以置信,从未想过这世间有人竟能率先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反过来考虑他人安危:值得吗?他修魔本是自作自受,根本与你无关,那些功德本可以被用作提升你的修为,甚至长生不死,可你现在竟然为了慎楼,心甘情愿放下一切?

  是我害了他。贺听风只是摇头,周身带着令人无法感同身受的颓废,清云,你是知道的,我飞升是为了阿楼,如今的功德亦是。声誉和钱财乃身外之物,我并不需要。

  我这个师尊做得实在是失败透顶,怪我现在才明白,原来飞升成圣也不是无所不能,如今只想要阿楼一生平安。

  段清云忿忿不平,只觉得荒谬:你为了那小子,多年来四处奔波,如今更是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幅鬼样子,难道还不够吗?我现在就去宰了他,看你要如何帮他。

  哪怕对方所言句句皆为威胁,但贺听风只是淡笑,目光中夹杂着期盼和信任。

  清云,我只信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段清云手心握紧成拳,咬牙切齿一番,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紧接着,续听仙君接口道:望你助我,销毁无用平安符。我要闭关一段时间,这些时日里,阿楼便交由你来照看,请务必护他周全,我愿用一生答谢。

  于是就有了慎楼记忆中的场景。

  他在冰天雪地之中,跪得四肢冰凉,身体麻木,可贺听风还是没能施舍一个眼神。最终开启无上晴宫门的,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段清云。

  那人近似趾高气扬地、慢悠悠地走近,目光中带着可笑地悲悯,看在慎楼眼中,则更像是在鄙夷,最后只不过轻俯身,轻描淡写就判了他的死刑。

  你走吧,他不肯见你。

  慎楼毫不意外,若非自己那时几乎冻得成了冰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对方一定会施展他想象中的行为,一脚将人踹倒,然后洋洋得意般,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六十九章

  自无上晴一别后,慎楼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容身之所,也从不将十方狱当作自己的家,对于慎楼来说,这个地方不过只是他偶尔的栖息地。

  与其待在没有师尊的十方狱,慎楼多日流连古道酒坊,一坐便是一天。他往往会点上整桌的清酒,独自酌饮,喝道头晕目眩也不敢停止。

  慎楼心中很是明白,像他师尊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怎可能接受自己唯一的徒弟修魔。他已然犯了贺听风的大忌,却还想着死皮赖脸求原谅,确实可笑。

  于是乎,他就在着热闹的街巷中浑浑噩噩多日,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心头那些疯狂的思念压抑下去。

  也许就是在此时,也许更早。慎楼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对于贺听风的旖旎心思,比起从前那些师徒情谊,似乎还有一种额外的,无法言说的隐秘,呼之欲出。

  在得知这份心思的时候,慎楼只觉得可笑,这份注定无疾而终的感情,也只能被他永远藏在心里。

  他终日买醉,为的就是逃避现实,但很奇怪的,五洲并没有流传出师徒二人决裂的言论。偶尔有胆大妄为者聚集在茶楼,每每提到无上晴,还会对仙君那个废物徒弟调侃一番完全没有任何额外的交谈。

  连日来醉生梦死,几乎让慎楼头脑陷入昏沉,无法顺利思考,也完全不理解师尊的用意。

  贺听风究竟是在施舍,还是不想再与自己有任何交集?

  等到他成功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已是日上三竿。慎楼看上去冷漠而不自知,仿佛性情大变。

  与以往在贺听风面前的乖顺不同,也许现在这个状态才是慎楼真正的样子。

  他几乎把自己逼成了个疯子,想要真切落实自己魔头的称谓。慎楼曾在短短一月之间铲除数十仇敌,鲜血覆盖了整个五洲,令无数人胆寒。

  正道讨伐的声音越发激烈,但当他们屡次想到这个从血海中走下的魔鬼,脚步还是频频退缩,只能互相推搡着,想要让其他人打头阵,最终面面相觑。

  在这些所谓的正道中,或许只有董拙,当真纠集了一众江湖侠客,浩浩荡荡地闯上山去,却被滑稽地拦在了十方狱外,连屏障都没能打开。

  然而,五洲因为魔头之事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无上晴却置若罔闻,就好像完全漠不关心。

  天下人不知魔头的身份,贺听风却不可能不知。有些时候,慎楼会觉得,师尊是不是只是在跟他开玩笑,也许第二天就会让他再回无上晴。

  可他等了一天,一年,那宫门依旧紧闭。或许是为了防止慎楼透入,连小厮都不常外出,常年封闭,教外人窥探不到丝毫内里情况。

  慎楼以为,自己这辈子应该就这样了,终有一日,要么死在正道乱刀之下,要么自寻荒坟掩埋罢了。

  反正这世上他唯一的牵挂,已经不再需要他。

  十多年后,第一届崇阳峰会举行。那是慎楼时隔多年,首次与仙君重逢。

  而令慎楼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崇阳峰会上,他竟亲眼所见贺听风将魁首收做弟子。仙君虽并未直言收徒,但再见便看到眼前一幕,还是深深刺痛了慎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