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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厄第90节(2 / 2)


  她抹开泪,灿烂地笑,“谢谢你,再见,阿弟。”

  小灵童一个人坐在八角塔上,透过栏杆间的缝隙,眺望前门那些漆黑的小点儿。脸颊上的泪水被风吹干了,他心里好难过好难过。其实他撒谎了,他一点儿也不希望阿母走。阿母走了,抱尘山好像就黯淡了下去。秋风让一切都枯萎,高低不平的草木由绿渐黄,他的心也在慢慢凋谢。

  “喂,小灵童。”后面传来细细的女声。

  他回头,看到李银姬趴在木楼梯那儿偷看他。

  “你干嘛?”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为什么要偷看我哭?”

  “你不也偷看我被你阿叔喂药么?”她说。

  他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

  “算啦,你是小孩子嘛,我不怪你。”她说,“可是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的小兔子掉进井里了。它受伤了,大家都去前门看热闹了,没人帮我。”

  的确,抱尘山的男男女女都跑去前门围观阿母和阿叔受罚了。打八角塔俯望四方,前门里里外外围了三圈人,其他地方空空荡荡的。

  小灵童站起身,说:“好吧,我跟你去看看。”

  李银姬带他到后院,靠着红墙的地方有一口深井。他探脑袋瞧,里头当真有一只气息奄奄的小兔子。好像摔得不轻,动也不动,不知道怎么样了。怎么把它弄上来?小灵童想找篮子吊下去。一回头,却见李银姬怨毒地看着自己。

  他吃了一惊,喉咙被李银姬死死扼住。

  “别怪我,”她冰冷地微笑,“要怪就怪你阿父和阿叔,怪他们做太多孽,要你来偿!”

  李银姬用力一推,小灵童跌入了深井。周围的一切都在上升,只有他在下坠。他的眼眸映出井上圆圆的天空,淡青色,几根槐树枝斜斜掠过上方,像青瓷上细细的裂纹。槐叶翻卷着,追逐他下落的身躯。

  “咚——”

  巨响响起在耳畔,脑后有湿湿黏黏的东西流出。一切声音瞬间寂静,他茫然望着天空,黑而大的眼眸里倒映飞掠而过的小鸟。脑子变得钝钝的,迟迟的,他好像弄砸了一些事情。心里变得好悲伤,槐叶落在身上,好像风衔来的一种无声的讯息。是什么事呢?他无暇去想了,深重的困意袭来,一切离他远去。

  阿兰那回身,正要离开。后方响起李银姬声嘶力竭的呐喊:

  “不好了,小灵童坠井了!”

  第128章 当时风月(五)

  周围嘈杂喧闹,阿兰那却听不见一点儿声音。她的目光凝聚在那井边小小的人儿身上,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脸被衣裳覆着,看不清楚模样。假的吧,不会是灵儿的。她的灵儿聪明矫捷,怎么会无缘无故坠井呢?手脚一寸寸发凉,她慢慢走到孩子的身边,轻轻揭开他脸上的衣裳。她看见了她的小孩儿,苍白的脸颊,眼睛阖着,长而翘的睫毛像细细的绒羽。他像是睡着了,看,他眉心的莲花印还那么鲜艳,怎么会死了呢?

  她抱起小灵童小小的冰冷身躯,无助地哭泣。前头还抱着她说笑的小孩儿,现在怎么就没了呢?她的孩子那么聪明,那么懂事,他的火法天下无双,他出生时天边盛开火红莲云,他注定有不凡的未来,他怎么会夭折在六岁这一年?

  百里渡也怔怔地,身体里的芯子好像被抽走了,他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缓缓蹲下,伸出手触摸小灵童委顿在他母亲肩上的脑袋。灵儿的脸颊好冰,他是先天火法,天生血气旺,就算是冬天身子也暖洋洋的。现在他冰冷了,像一抔凉了许久的炭灰。

  “大宗师,节哀顺变。”身后有人说。

  “滚。”他咬着牙道,“都给我滚!”

  孩子被挪进白庐帐,孤零零睡在小小的棺床里。阿兰那不吃不喝守了他一天一夜,她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双眼像枯干的泥塘。百里决明包扎好伤口出来,她还呆呆坐在棺床边,时不时轻轻抚弄小灵童苍白的脸,好像他真的只是睡着了,她为他驱驱蚊子。

  仅仅一天一夜,百里渡像换了个人似的,憔悴了许多。百里决明差点儿认不出他的兄长,他平日里那般矜贵自持的一个人,现在毫无形象坐在台阶上,没换衣裳,没刮胡子,抱着头,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灵儿的死有蹊跷,你要去查。”百里决明说。

  “我知道。阿弟,去劝劝阿兰那吧,让她吃点东西。”百里渡轻声道,“她听你的话。”

  百里决明一瘸一拐进灵堂,走到阿兰那身后,“阿兰那……”

  “阿弟,”阿兰那哀哀地问,“你说,灵儿是不是怨我?怨我丢下他,一个人走掉。”

  “不会的,这是个意外。”他劝她,“吃点东西吧,灵儿在天之灵,不会愿意看见你这样。”

  “不要管我,让我自己待会儿。”阿兰那说。

  百里决明命仆人送来饭菜,放在她身边,又立了半晌,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灵儿一定在怨她,阿兰那凄凄地想,她真是个狠心的母亲,将他一个人丢在这偌大的宅院。他才六岁,就要失去母亲的荫蔽跌跌撞撞地长大,他一定恐惧极了。她追悔莫及,每一句对自己的诘问,就是往心头扎上一根锋利的针。灵儿怎么可以死?她茫然地想,这天下那么大,一定有办法让人起死回生。

  对了,六瓣莲心。她猛然记起那颗小小的石头项链,她戴在脖子上一千年,是上任天女留给她的宝物。它来自西难陀深处,可以修复一切伤痕,那么它一定也可以修复她的孩子。她猛地站起来,回头看,已是深夜,凄冷的月色渗进灵堂,一切都透着绝望的哀愁。她竭尽全力打开一道小小的虚门,矮身钻了进去。

  百里决明再去探望灵堂的时候,发现门扇紧闭,里头被反锁住,怎么打也打不开。百里决明遣人去唤兄长,兄长急急赶来,二人敲击门环,里面没人回应。

  “怎么回事?”百里渡拧眉问。

  底下的弟子都十分惶恐,道:“方才大娘子关的门,说不许我们打扰。”

  百里决明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

  “大娘子……”弟子支支吾吾,鼓起勇气道,“好像开虚门去了什么地方,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我问大娘子何往,大娘子说……她要把小灵童带回来。”

  灵堂之内,阿兰那解开小灵童尸身上的金纽子,松开他的衣带,将衣襟打开,露出他白苍苍的胸膛。烛火不安地摇曳,风吹过窗纱,卷起灵堂里的白纱帐幔。苍白的月光浸泡一切,所有东西都阴冷沉重。阿兰那深吸一口气,举起匕首,剖开小灵童的左胸,将六瓣莲心嵌入他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莲心安置在里头的刹那间,无数火红色的经络蛛网般密布于他的心房。阿兰那取出针线,阖上小灵童的皮肉,一针针缝合伤口。他的胸口微微发烫,变成红通通的一片,她惊喜地发现,莲心在重启他的灵力。

  那么还剩最后一步,莲心需要献祭,它需要鲜血和骨肉为它提供修复的原料。

  起死回生,人血最宜。

  “阿兰那……阿兰那……”

  她听见随风而来的遥远低语,离她而去的西难陀天音回到她的周围。

  “停手……阿兰那……停手……”

  “他已经死了,放他走……放他走……”

  烛火不停摇曳,一盏盏接连转阴,幽蓝的灯火照亮檐下,抱尘山不似仙门,而像幽深的阴曹地府。百里决明心中越发不安,捡来一片槐树叶擦拭眼皮。透过窗纱,他悚然看见许多枯槁恐怖的鬼魂围绕着阿兰那和小灵童,鬼魂们对着阿兰那说着什么,阿兰那用匕首割开手腕,对准小灵童的胸膛,鲜血汩汩流出,渗进他的伤口。

  “阿兰那!”百里决明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