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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2 / 2)


  夏侯潋挠了挠头,他以前好像是这么对谢惊澜吹过牛来着。牛皮被揭破,他也不觉得窘迫,只把衣服塞进谢惊澜怀里,催促道:“别管那么多了,少爷,快换衣服吧。”

  “你呢,你会怎么样?”谢惊澜执拗地问道,“你把我放跑了,你会怎么样?”

  “都说了别管那么多了!”夏侯潋烦躁地抓头发,一把抓住谢惊澜,剥他的衣服,“你留在这必死无疑,我不会死,就这么简单!麻利的给老子把衣服换上,不要回头,不要发抖,不要说话!不要让别人发现你是谢惊澜!”

  谢惊澜沉默地看着他,半晌,垂着脑袋自己把衣服换好。

  “少爷,外面的世道不太平,你……照顾好自己。”夏侯潋按着谢惊澜的肩膀,道,“记住,不要回头,不要说话。”然后他打开门,把谢惊澜推了出去,连反悔的机会都不给他,迅速关上了门。

  黑夜沉沉,阶梯下面躺了一具已经冷了的尸体,空洞的大眼瞪着谢惊澜,仿佛还残存着未散的仇恨。树影深深,似乎每个阴影里都藏了未知的危险,谢惊澜摸着腰间的刀鞘,冰冷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向着危机四伏的黑夜,迈出不知前路的一步。

  幽森的路长得没有尽头,要到小门,他要经过一个花园两个院子。他尽力走荒无人迹的小路,尽力忽视耳边越来越清晰的惨叫和哀嚎,双腿好像灌满了铅,每走一步都要竭尽全力。好不容易走到花园了,回廊曲曲折折,像一个永无尽头的迷宫,灯笼不知道被谁熄灭了,目力所及之处皆是影影绰绰的山林树石。

  一射之地以外有个干井,有个刺客从树上落下,朝井口张望了一眼,井里立刻传出惊恐的叫喊,刺客举起右手,三发袖箭没入井口,黑黝黝的井顿时没了声息。谢惊澜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强打起精神,继续目不斜视地朝前走。

  余光里他看见那个刺客扭头盯着他,指尖旋转着银亮如水的刀光。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刺客,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着。

  跨过一个门洞的时候,他忽然间听见一个熟悉的叫喊。

  “少爷!三少爷!你在哪!”

  他蓦地抬起眼,兰姑姑跌跌撞撞地爬上台阶,身上沾满了血。他想跑过去,兰姑姑看见他的面具和黑衣,大惊失色地尖叫起来,扭头就往另一头跑,他伸出手,想要叫住兰姑姑,正在这时,一支箭携着破风之势在他的耳边呼啸而过。

  那一瞬间,脑子仿佛被什么东西黏住一般,思绪和动作都运转得很慢很慢,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经过他的眼前,箭上的花纹光华流转。

  箭极慢极慢地没入兰姑姑的后心,涟漪一样的红圈在她的后背扩散,兰姑姑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这一边的都清理完了?”

  “完了,去老段那边看看吧。”

  刺客飞奔而过,撞了他的肩膀一下。谢惊澜仿佛没有知觉的木偶一般,呆愣在原地。兰姑姑的身下流着漆黑的血液,像宣纸上的墨迹一圈一圈地晕染开。余光里,那个指尖旋着银刃的刺客又出现了,他站在树影下,沉默地看着谢惊澜。

  “夏侯潋,”他开口了,声音像清泉流淌,“你在做什么?”

  恐惧如霜毛一样在心头滋生,他的身子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

  不要回头。不要发抖。不要害怕。

  谢惊澜握紧拳头,迈着沉重的步子经过兰姑姑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腥得他想要呕吐,他咬紧牙关,在兰姑姑的尸体前走过。面具下眼泪夺眶而出,在他拐过转角的瞬间从下巴上滴落。

  到了。到了。他看到门了。谢惊澜忍住狂奔的冲动,一步一步走前去,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有一个刺客正在巷子里跳房子,长刀靠在墙边。

  他看到谢惊澜,停了下来。那目光像一块冰,谢惊澜僵硬地转过身,朝另一边巷口走去。

  一步,一步,在一步。马上就要到拐角了,马上就要离开那个刺客的视野了。

  “喂,你去哪?”身后,那个刺客突然问道。

  谢惊澜僵住了。

  “梆子声没响,按规矩是不能走的。”

  “……”

  “喂,你哑巴吗?”

  他该怎么回答?不对,不能说话,声音会泄露他的身份。谢惊澜疯狂地思考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却无计可施。

  “让他回去吧,第一次跟着出来,该是吓坏了。”另一个声音忽然出现,谢惊澜转过身,看到那个手握银刃的刺客。

  月光下,他的眼神温润如水。

  “嘁,胆小鬼。”跳房子的刺客嗤了声。

  谢惊澜扶着墙壁,拐过了拐角,走了几步,然后夺路狂奔。谢府离他越来越远,血与火的噩梦却如影随形。兰姑姑沾满鲜血的尸体仿佛就在眼前,他睁眼闭眼都是兰姑姑破败的身躯。

  明明之前还哭着喊着要去救兰姑姑,直面刺客的时候却吓破了胆。他是个懦夫,他是个懦夫!一个石头绊倒了他的脚,他狠狠地摔倒在地,头脸和手都磨出了伤口。他趴着地上,用力捶着地面,直到拳头鲜血淋漓,脏污的土地上布满血痕。

  捶到手酸了,他爬起来,靠着墙坐着。大街上空空荡荡,屋檐下挂的灯笼像漂浮在空中的磷火。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家可归,更无处可去。他从未离开过谢府,一个小小的金陵城对他来说就是整个世界。现在他该去哪?该找谁投奔?戴先生吗?不行,他离得太近,找上他会给他招来祸端。他还有什么亲戚?没有,他没有母族可以依靠,更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远房亲戚。他像失了家的雏鸟,在霜风中张皇失措。

  对了,魏德,那个混蛋,是他指使七叶伽蓝灭谢家满门。他忽然有了方向,像在大海漂浮之时抓到一截枯木,一旦抓住了就不松手。他要复仇,不管是魏德还是七叶伽蓝,他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谢惊澜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了无尽的长夜。他知道,谢府小少爷谢惊澜已经死在了这个深夜,从今以后,他将作为一只鬼魂继续活着。

  第18章 落横波

  正院的天井下排满了尸体,鲜血汇成小河在沟渠里缓缓流淌。刺客们正在清点人数,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拎着夏侯潋的衣领走过来,手一抛,夏侯潋被狠狠地丢在尸堆之中,白色亵衣顿时沾满血污,浓郁的血腥味席卷口鼻,让他几欲作呕。夏侯潋从地上爬起来,眼角瞥见谢秉风和萧氏抱在一起的尸体,他们的脸上定格成一个恐惧得几近狰狞的表情。

  刺客们围过来,盯着中间的夏侯潋。

  “罗伽,怎么回事?”段叔问道。

  罗伽摘下面具,露出冷峻的面容,道:“他放跑了一个人。”

  段叔看了夏侯潋一眼,問道:“放跑了谁?”

  “不知道是谁,他把自己的衣服和面具给了那个人,我和紧那罗还以为是他本人,便让他走了。”先前跳房子的刺客开口道,“紧那罗,你说是吧?”

  秋叶没有说话,只摸了摸夏侯潋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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