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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节(2 / 2)


  上了马车,再快要驶离视线里的乾元殿时,敬则则忍不住掀起车帘回看了一眼。很好,皇帝早就不见踪影了。

  她本还指望皇帝能在乾元殿上站一会儿呢,至少要看到她彻底消失才离开的,看来又是她自作多情了。同皇帝这一路走来,敬则则感觉每每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次次似乎都不例外。

  她放下车帘,心里叹息了一声,却也知道,这对他们彼此才是最好的结局,不要再心存任何挂念,就这么忘了就,好了。

  医塾那边,敬则则是早就交代好了的,也同古嬷嬷通过气了,才外她还给大公主留了一封信,让王子义转交,托她照顾医塾。

  敬则则看得出来,自从她把嘉人坊的事情拜托给嘉和之后,她似乎精气神全都起来了,也找到自己人生的目标似的。敬则则感到很欣慰,也同皇帝提过,若是能留下嘉和就尽量留下嘉和不和亲,他也点了头。

  敬则则出了城东的金明门,回头望了望巍峨的城楼,这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却不知她再回来时是什么时候了。

  一路往东,敬则则打算换乘海船到梧州,她爹定国公目前就在梧州,然后她再换河船到南定府回杨树村看看,那里还有许多她交过的孩子。但这之后她却还不能急着新办其他的医塾,她打算跟着海船去海外看看,一来是为敬氏秘方寻找原料,二来也是增加一些见识。

  对敬则则来说,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赚银子,然后才能支持她兴办新的医塾。

  只是夕阳西下时马车行到京郊永保县时,却被一人一马给拦住了。

  敬则则从车窗望去,马背上那人却是身着青布书生袍的景和帝。

  敬则则敏锐地发现,皇帝头上的发髻是用木簪盘起来的,那木簪她也认识,正是她在杨树村所用之物,什么时候被皇帝顺走的她都不清楚。

  马背左右都挂着包袱,这让敬则则蹙了蹙眉。

  正发愣的时候,皇帝已经下了马朝她走了过来,与敬则则隔窗相对。

  沈沉冲敬则则笑了笑。

  敬则则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皇上,这是来送我的么?”

  “不是。”沈沉笑着道,神情很轻松,“我已经把皇位传给八皇子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忙碌,连陪敬则则的功夫都几乎没有,就是在为传位做准备。

  沈沉很轻松,敬则则心里却想骂娘了。帝王不爱江山爱美人这种事,戏本子里都很少写,敬则则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么荒唐的事情会发生在景和帝身上,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不同的是,看戏时,她为那帝王的深情而心醉,为那故事的美满而陶醉,可到了现实里,她只想抽皇帝一巴掌,他可问过她的意见没有?知道她接受还是不接受么?

  敬则则收回目光,转头叮嘱华容就待在马车上,她自己则身手矫捷地跳下了马车,都不用扶的。一旦离宫,离开京城,她就又成了杨树村那个落难的人了。

  沈沉也才注意到敬则则重新穿上了男装,脸上又重新贴上了铜钱大小的伤疤。

  敬则则深吸了一口,对皇帝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往道旁的土丘爬去,只为了让彼此的话不传他耳。

  待沈沉跟上后,敬则则才按捺住自己的歇斯底里尽量静地道:“皇上到底想干什么?”

  沈沉道:“我已经写了传位诏书,如今不是皇帝了。”

  敬则则根本不理会沈沉的话,“皇帝这是在把天下当儿戏么?为了一个女人连祖宗基业都不要了?”

  沈沉闻言依旧神情自若,他只淡淡扫了敬则则一眼,然后转身与她并肩望向小丘下面的道路和对面的山川。“海难之后,以为你不在了,我杀了很多人。该杀的,不该杀的都杀了,我心里没有半分触动,那时候我只想让天下人都品尝一下我的痛苦,恨不能人间变成炼狱。”

  “所以……”沈沉顿了顿,“我其实不适合做皇帝。”

  敬则则眨了眨眼睛,“但是那几年天下并没有变成炼狱,我所在的南定府的黎民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可见皇上心里有恨,却依旧能克制自己的恶欲,这对人来说就够了。人之为人,本不在其性恶性善,只在能否克制而已。”动物不能克制本能,但是人可以。

  ”多谢你宽慰我。”

  沈沉和敬则则都很礼貌,礼貌得像对陌生人。

  “皇宫对你来说是个牢笼,对我来说何尝又不是?”沈沉依旧没看敬则则,依旧看着眼前的山川,“曾经我很自私,也很贪婪,什么都想要。想要江山,享受那睥睨天下的快感,也想要报答傅太傅对朕的指点和教导,对青素也想不负曾经许下过的诺言。”

  “那时候……”

  似乎是太过惭愧,以至于沈沉说到这儿时,忍不住顿了顿,半晌才有捡起来,“那时候总以为我把一颗心都给了你,这就足够了。其他的你当也能如我一般对待。”

  敬则则听到这儿,真是忍不住想跳起来扇皇帝两巴掌,但她忍住了,打他反而给他希望呢。

  “但如今我才明白,我的心对则则你来说并没有那么珍是么?至少不能珍贵得弥补一切。”

  “是啊。”敬则则终于忍不住了。“皇上当知道,我对你有心,那是因为你是皇帝,我是宫妃,我这一辈子注定了只有你一个男人,所以我才会不停地劝自己,你该喜欢这个人,这样你的日子才能好过一些。如今我也跟皇上说句实话吧,若是有得选,皇上是不会入我眼的。”

  谁说话不如刀子锋利的?恶语六月寒,伤人更甚刀子十倍、百倍。

  “皇上知道我当初想做皇后吧?”敬则则笑了笑,事到如今她也不怕把真心话告诉皇帝了,反正她没打算回头。

  “我想做皇后,只是因为想名正言顺地做后宫第一人,哪怕你死了,后面的嗣君也得对我恭恭敬敬的,就像东太后那样舒坦。每一次后宫节庆赏赐,再也不用看人脸色,不用捡别人不要的破烂。每一次朝贺,都再不用对人跪拜,反而能坐在上位受人跪拜。每一次我娘亲进宫,都再也不要为我感到难过,每一次见到我爹爹,都能自豪的跟他说他女儿做到皇后了,不再是个入宫那么多年连妃位都混不到的窝囊废。”

  “这里面的所有理由里,却没有一条是因为我喜欢你,想做你的妻子,你明白吧?我要的是地位,是尊重,是你要给傅青素的那一切。”忆及往昔敬则则几乎有些疯狂了,“皇上知道么,你每一次提及要给傅青素的,我都想大声跟你说,不如把我跟她换换,我做皇后,她做你的心上人,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我也曾跟你说过,你是当做笑话了吧?”

  沈沉定定地看着敬则则,似乎怔住了。他像被重锤锤击的人一样退后了半步,“你是说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朕?那这些日子,为何你……”

  “为何显得那么留恋皇上对么?”敬则则讽刺地笑了笑。

  “皇上当知道你对我的重要性,对医塾的重要性,对我想做的将要做的事情的重要性,我需要你的支持啊,说白了我就是想利用你。所以我当然得柔情对你,因为我想跟你好聚好散,你对旧情人一向是很大方的。”敬则则道。

  在沈沉心痛得来不及反应之前,敬则则继续道:“可现在你说你不当皇帝了,要跟我去浪迹天涯?那你想过你对我还有什么用么?你不是皇帝了,就什么都不是了。你觉得你不做皇帝还能做什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什么都做不了。你跟着我,对我而言,反而是个负担,是个累赘。”

  沈沉没想到敬则则会这样说,她的话是如此的冷漠、无情甚至残忍。他也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和不负责任,敬则则有句话是没说错的,他不做皇帝,其他的事情也的确做不好。

  他除了会做皇帝,就剩下会打仗了。然则他离开了朝堂又怎么可能会去打仗?沈沉不知道敬则则会将事情考虑得如此现实,现实得残忍。

  敬则则深吸了一口气,“皇上还是回去吧。我们之间的线早就断了,你回去了至少还能做个好父亲,好皇帝,不要让八皇子这么小就要面对天下的烦扰。把淑妃也接回去吧,至少你还能报答傅太傅,也不负当初的承诺。至于我,皇上能放了我,就是对我最好的心意了。如此才能皆大欢喜。”

  沈沉愣了许久许久,似乎都消化不了刚才敬则则所说的话。

  “所以,你从没喜欢过我?”沈沉喃喃地问,一脸的灰败。

  敬则则有些好笑地道:“一个女子若是喜欢你,又怎么肯那么多年躲着你?若真是喜欢你,又怎么能忍心离开你?皇上难道不记得,我宁愿死都不愿跟你在一起么?”

  这话真是一句比一句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