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欣喜若狂，却不知如何表达，急得思绪乱转，然后听妹妹一声欢呼：“爸爸，妈妈，哥哥的波，更大了，更大了！”

妈妈轻轻啜泣，爸爸沉稳道：“小羽，你能听到我们说话，爸爸很高兴，这是我们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爸爸知道，小羽是个坚强的孩子，总有一天，爸爸妈妈会让你醒过来，重新站起来。”

此后，小羽的生活总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无法与外界沟通，但至少能接收到外界传来的信息，父亲安排了专人为小羽操作电脑，并且还很科学的每两个小时就让小羽休息一下，让电子视力黑屏，放点轻松的音乐。

白天大部分时间会播放黄冈中学教学视频，小羽很无奈，因为自己根本无法改变什么，只能被动接受，而且这种视频直接形成在自己的视神经和听觉神经中，就算想不看，不听都不行。

晚上妹妹则会来接手，妹妹就要好多了，她会给哥哥放点轻松或是极具震撼效果的电影，要不就打开视频，让哥哥能通过医院摄像头看见自己，要不浏览八卦网站，还有哥哥最喜欢的网游网站等，不过妹妹不玩网游，因为年纪太小，就不知道什么网游好玩，玩过几个，小羽看得昏昏欲睡，脑电波几乎变成平直，妹妹就知道哥哥不喜欢这样。

时间就这样过去，小羽每天都被迫接收大量信息，不管是喜欢的还是不喜欢，他甚至没法表达拒绝，加上是直接的视听刺激，他记忆的内容远比在课堂上或生活中来得更加深刻。

此后随着科技发展，小羽又接受了几次手术，他的味觉，温度觉，压力觉，痛觉，触觉，平衡感，重力感等区域先后被人造出电子分支，原来作为人的各种感觉又都回来了，但他仍无法操控，小羽目前的状态就好比躯壳被禁锢着，灵魂却是相当的活跃，如同古人所说的灵魂出窍，形成一股意识波。

在小羽十六岁那一年，医生们终于成功的分离出他的运动中枢，重新赋予了小羽肢体运动的感觉，小羽的灵魂不再只是一团意识，仿佛自己也能形成头和脚，只是依然束缚在意识海中，除了眼前的电脑显示屏，周围依旧是一团黑暗，无边无尽的黑暗。

小羽愈发不满现在这种状态了，虽然通过电子刺激，他能感受到酸甜苦辣，能体验出冷暖刺麻，还能闻到香臭气息，可他的身体不能动弹，这是他无法继续容忍的事实。人知诞生，便向往自由，尤其是曾经获得过自由的人，就如同看见过光明世界的人突然失明，与天生的盲人比起来，他们要更加痛苦。

韩羽逸被禁锢在这方狭小的空间已六年，当他惊喜的发现，自己能凝聚出虚拟的四肢，并似乎能在意识海中游动前行时，他马上开始寻找这个黑暗世界的出口，他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外面的世界。

小羽还清楚的记得，在电脑屏幕形成之初，那只是黑暗世界的一抹光点，看上去遥远无比，似乎比夜晚仰望星空的距离还要更加遥远，那里仿佛有着远古的召唤，是什么在吸引着他，若非身体只是一团虚无，无法移动，小羽早就想去那里看看了。

小羽假想着自己的四肢，如在海水中扑腾游弋，奋力向电脑屏幕游去，那是世界形成之初的光点，它一定还在，就隐藏在电脑屏幕之中的某处，小羽坚信，或许突破那个光点，就将重归光明的世界，自己又能重新主宰自己的肉体，睁开眼睛，打量世界。小羽从视频中看过自己的身体，虽然无法动弹，但依然长高长大了，针疗和电子刺激，保证了肌肉没有萎缩，反而看上去比以前更为健硕一点，小羽渴望着，重新掌握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那电脑屏幕看上去就在眼前，似乎伸手可及，可当小羽游弋了一整天之后，那屏幕依然是那个样子，但小羽觉得，自己有切实的感知，自己是在意识海中前进着，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电脑距离自己太远了。

自从小羽潜心试图寻找突破，那电脑荧屏就仿佛固定在了空中，画面不再变化，小羽根本就没有留意这样的细节，他只是全心全意的潜游，向前，不断向前。

没有白天，没有黑夜，一切都是虚无，不用沉睡，也没有疲倦，时间和空间在意识海中都失去了应有的定义，仿佛宇宙大爆发之前的寂灭，一无所有之处，唯有那个奇点，在攒缩，在等待，瞬间的爆发。

若有人从外面看，小羽的脑电波几乎完全变成平直，这种情况，就算在人体最深沉的睡眠时也不可能出现，因为大脑还在调节着人体的呼吸，肠胃的蠕动，血脉的流通，并不断进行着反馈，微调。小羽这部分大脑功能，已经完全交给机器替代了，他才可以进入潜意识最深沉的休眠状态，也幸好这时周围没有留守人员，也没有医生前来查看，否则，照医学上的解释，这人就已经进入脑死亡，虽然躯壳还在，但人却是完全废了，若真变成这样，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实在难以预料，最糟糕情况，莫过于像八仙中的铁拐李，让徒弟一把火将身体烧得干干净净，人家好歹是仙人，还可以回魂附体，而小羽呢，他什么都不是，真被烧了，他就彻底告别这个世界了。

不过还好，这一切都没发生。

小羽还在意识海中巡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时间在这里会突然失去了效应，他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只是集中精力，操控着自己的灵魂，做着最简单，最机械的重复动作，甚至没有任何思考。

他只知道，那方小小的电脑荧屏，正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最开始只是普通屏幕大小，然后有桌布大小，然后有黑板那么大，有电影银幕那么大，有足球场那么大，到后来，电脑屏幕已经变成一面光照的墙，小羽再也感知不到它的尽头；以前电脑屏幕上的一个字符或是一个标点，此刻在小羽面前已经演化成一种宏伟又怪异的建筑体。

小羽知道，在这些无尽怪诞的建筑群后，世界诞生之初那一抹原始的光亮，始终还在，它就隐藏在那里面，某一个地方，某一点！

白色无边的光墙化作贴壁流淌的数据流，大至高不见顶的岿巍神庙，小至路边一沙一石，全是流动着的电子脉冲数据。小羽走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甚至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他用手轻轻触碰边壁，流动的数据被截断，就像瀑布一般，顺着手指分作两股，小羽那虚幻无形的手指，在数据流中显露出一个黑色的影子，手指与数据瀑布间，像静电一般喷出火花。

小羽拾步向前，如同走在巨大的果冻之上，每一脚踏下，都会掀起一阵阵光晕，光与影构成的涟漪，向远处泛开去。小羽张开那虚无的双臂，径直对着数据流瀑布走过去，没有阻隔，他就像溶入水中，整个人溶进了数据流瀑布里，数据柔和的倾泻在他头肩上，溅起大团大团的火花，如过年的焰火，绚烂而光亮。

小羽就这样在没有阻隔的数据城堡中徜徉，穿过一座又一座古怪的华丽的建筑，他在寻找着躲藏在光影中的那一点，脱离这个世界的奇点，如宇宙中虫洞般神奇的那个点。

这个由光和影组成的浩瀚世界无穷之大，小羽也不知自己搜寻了多少时间，哦，对了，时间在这里是没有用的，这是意识流的海洋，是小羽的意识和外界交接的地方，这座光影城堡，是外界在小羽意识深处的投影，要找到原点，这一切虚幻，自然脱离。

仿佛过去了千百年，又或许只是一瞬间，小羽心灵深处一阵悸动，触碰到了某处，找到了吗？小羽刚刚展开思维，顿觉有股莫名巨大的引力，陡然将自己吸了进去，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拉扯至数万公里长，一头以光的速度前行，而另一头在停留在光影城堡之中，紧接着身边的环境一暗，脱离了光影城堡，又进入一个纯黑的环境。

这是？小羽知道，这绝不是脱离了自己的意识而来到现实，自己仍在意识海之内，因为身体还是虚幻的，这里是另一个地方，电脑屏幕的后面，视神经的接口处吗？

正想着，周围空间陡然亮起五个圆环，这五个圆环就像五条隧道，每一个环都向外无限延伸，电子脉冲流，形成一圈一圈的光波，绕着环壁向前递进。

小羽想了想，明白了，这是自己的神经，与电子传导线接驳的地方，这五条隧道分别便是通往外界电脑视频接口，音频接口，还有自己的嗅味觉接口，皮肤表面触觉接口，以及运动神经接口。这些年躺在床上，他除了接收大量的讯息知识，就没做过别的事，当然，他也做不了，如今的小羽，所了解的知识恐怕远比同龄同学更多。这隧道的尽头，是否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由光和电组成的网络世界！

灵魂是什么？人究竟有没有灵魂？前些年小羽被困于一隅，还没有接驳电脑的时候，曾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新生儿诞生之初，并没有意识，似乎从未有人提起，自己记得吃奶时发生的事。有人说灵魂就是存在，灵魂就是自我意识，也有人说，灵魂便是无序的脑电波流动，记忆和情绪的随机组合，电流在几百亿个脑神经细胞中乱蹿，几百亿个神经突触随机组合成的天文数字。灵魂，就是这种波状体，以脑神经细胞为载体，细胞与细胞间的化学和物理反应造就了灵魂，一旦载体消失，电波活动也将停止，人便死亡；古人渴望的长生，练金丹，涅槃，都在渴望寻找一种让自我产生意识的电波脱离载体的方法。

可他们到底成功了还是没有？没人知道，套句通俗的话来说，那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是啊，两个世界没有交汇，无法沟通。小羽觉得和自己目前的境遇很像，他能够听到爸爸妈妈妹妹的声音，却无法传递出自己的思感，小羽站在五条隧道前踯躅，踏进去，是被汹涌而来的强大电流烧成灰烬，还是如鱼游大海般领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要是自己这股脑电波被烧毁了，那可就是脑死亡，俗称的魂飞魄散，比物理死亡还惨。

可是五条隧道口仿佛有某种魔力，极具诱惑的在小羽眼前闪烁着炫目的色彩，冥冥中似有的声音在呢语：“快来呀……快进来啊……”

这是自由的诱惑，在那一瞬间，小羽什么都没想，带着无比的渴望，选择了其中一条隧道，用意识凝聚出的虚拟身躯，抬腿就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