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与琥珀色的忧郁(1 / 2)
今天喝起酒来感觉特别晕。
连湖水都有办法喝乾的贤狼,怎么会才喝第一杯带有麦香的水就头晕?更让人讶异的是,在第二杯喝到一半时,整张脸就发烫了起来。
而且,酒精这么快就发挥作用,却一直觉得很不舒服。不会是喝到了劣等酒呗?虽然用鼻子嗅了嗅,却闻不出个所以然。
到最后视线也摇晃了起来,连眼皮都变得沉重,餐桌上的一道道佳肴看起来一片朦胧。洒上敲碎的岩盐、不断渗出油脂的牛肩肉明明就摆在眼前,却一点食欲都没有。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等一下,在变成这样之前,自己到底吃了多少料理啊?
咱该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吧?虽然反应有点慢,但总算是搞清楚了状况。如果真是身体不舒服,那更不能像现在这样一蹶不振。
如果现在是平常的用餐就好了。只要说一声不舒服,旅伴一定就会细心地照顾自己,照顾到让人难为情的地步。
然而,现在围在小圆桌上的不只咱们两人。
由于旅伴不够机灵,使得咱们牵扯上了一场大骚动。但现在一切平安落幕,所以正在举办小小的庆功宴。
难得气氛这么好,自己怎么能够随便破坏?庆功宴这种东西,不管规模多么地小,都是非常重要的活动。
不过,不愿在此倒下的理由,其实并非全然如此正经。
或许该说,此刻最大的理由,就是坐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本身。
她有著一头淡金色头发、身材瘦弱,是个牧羊女。
在牧羊女面前,当然不可以出丑。
「不过,我还真是第一次知道羊能找出岩盐。」
对于方才持续到现在的羊儿话题,旅伴又一副惊讶连连的模样这么说。
牧羊女看起来年约十五岁上下,忙著陪她说话的旅伴看起来则是二十来岁。身为贤狼,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人类世界的一切事物,但看著隔著圆桌的两人交谈甚欢的模样,说他们是一对情侣,还真有几分像。
「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就是很喜欢咸味……举例来说,只要把盐巴轻轻抹在石头上,它们就会一直舔个不停。」
「不会吧?你说的是真的吗?虽然忘记是何时听到的,不过我曾听说,在某个遥远的城镇,好像会利用羊来进行很特别的拷问。当时我还在想『那怎么可能』呢。」
「利用羊?」
那个叫做什么诺儿菈的牧羊女,露出了很感兴趣的目光。那眼神就像乖巧柔顺、让人看了就想一口咬下的羊儿。
柔顺如羊的牧羊女一边说著,一边向霸占著圆桌正中央的牛肉块伸出手。方才加点的料理全是牛肉、猪肉和鱼肉,没有一道是羊肉。
虽然旅伴应该是考虑到与牧羊人同席才这么做,但也应该问问咱的意见啊。
当然了,为了顾及贤狼的名誉,咱也不能任性地说想吃羊肉。
不对,吃不吃羊肉只是个小问题,根本不重要。
重点是,旅伴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的同伴身体不舒服;还有明明这么迟钝,却殷勤地拿起刀子把牛肉切成薄片,还帮牧羊女盛在取代盘子功能的面包上。
看著旅伴的可恶举动,忍不住气得拿起酒往嘴边凑,可是从方才就一直喝不出酒有什么味道,只觉得胸口热得快烧了起来。
心里的另一个自己──那只高傲的狼,现在正一脸难以置信地摇头叹气。
可是,有什么办法啊。身体不舒服时心情一定也会变差,眼前还冒出一个可恨的牧羊女。更过分的是,身为旅行商人的旅伴,就是喜欢她这种看起来瘦弱又乖巧的黄毛丫头。
喜欢什么弱不禁风的女孩,这种雄性真是愚蠢至极。不过,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出口,一旦说出口,就反而会让自己变成没药医的蠢蛋。
也就是说,现在只能采取防卫战。
面对不合自己个性的战斗时,总是会特别耗神。
「我忘记那个城镇叫什么了。不过,那里拷问犯人的方法,是让羊去舔犯人的脚喔。」
「咦?让羊舔脚?」
既然是这么柔弱的女子,还以为一定会用面包仔细地夹住牛肉,然后再仔细地切成小块来吃,没想到牧羊女就这么咬了下去。
不过,因为嘴巴小,加上拘谨地不敢大口咬,所以牧羊女几乎没有咬断食物,一副有些困扰的模样。
应该把嘴巴张得更开,咬下去的时候还要用力拔才咬得断;原本差点忍不住想这么告诉牧羊女,却看见旅伴笑得连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
这股愤怒要好好记在心头,还要记住一件事情──
变身成人类时,要像那样吃东西比较好。
「没错,就是让羊舔脚,而且听说还会在脚上抹盐巴。犯人刚开始好像会觉得很痒,所以会痛苦地笑个不停。不过,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羊还是一直舔个没完,最后就会变成剧痛……」
可能是酒精多少发挥了作用,旅伴叙述时加上了夸张的肢体动作,还说得很生动。
旅伴的生活,是得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不停地旅行,想必很擅长描述这类故事。
可是,旅伴怎么私下都没说过半次?
一阵阵头痛在太阳穴周围涌起,彷佛就要渗透脑部似地。
「的确是有挺伤脑筋的时候。像吃完肉乾时,羊群会聚集过来,拚命地想要舔我的手。它们都是很乖巧的孩子,只是……该怎么说呢?它们不懂得适可而止,所以有时候会很恐怖。」
「就这点来说,你身旁的骑士就很听话的样子。」
听到旅伴这么说,狼耳朵不小心动了一下,但旅伴肯定没发现。
说到牧羊人身旁的骑士,那就是讨人厌的牧羊犬。
「你说艾尼克啊?嗯……艾尼克也有让人伤脑筋的地方,它有时候会太拚命,也许应该说它很固执吧。」
诺儿菈一说完,脚边便传来一声像在抗议似的吠声。
牧羊犬正吃著掉在桌边的面包屑和肉渣。
而那只牧羊犬,还不时从桌子底下朝向自己投来目光。
明明是只狗,却敢在高洁的狼面前表露出不输人的戒心。
「那么,既然能够带领像艾尼克这样的牧羊犬,你的工夫想必也很了不起吧?」
牧羊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脸颊微微红了起来,想必她不是因为喝醉酒才脸红。
尾巴的毛无法控制地在长袍底下竖了起来。
桌底下传来的喘息声像在嘲笑咱似地。
视线突然变得扭曲,肯定是因为太生气了。
「对了,诺儿菈小姐接下来还是要完成自己的梦想吗?」
梦想。
听到这个单字,身体有所反应地抽动了一下,这时也才发现自己在打瞌睡。
说不定方才那些教人生气的经过也都是梦;就快这么说服自己时,急忙挥开这样的想法。
不妙,真的很不舒服。
可是,现在只能想办法不让他们发觉,然后忍到回旅馆为止。
再怎么说,这里可是敌方的阵地。
就算在自己的地盘是很有用的手段,换在敌阵使用时,极可能造成反效果。
假设在难得的庆功宴上说身体不舒服,场面一下子就会冷下来。如果要说这是谁的错,肯定是说不舒服的那个人。
不过,回到旅馆的狭窄房间后,就有属于自己的地盘。
到时再说出自己身体不舒服,那就等同于手到擒来。
这道理就像把一时大意、没发现猎人躲在草丛后方的兔子抓到手一样。
想到这里,就更觉得不可以在这里出丑。那么就打起精神,也拿桌上的肉来吃好了……怪了?怎么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样根本碰不到盘子啊。
这算是今天最严重的失态。
「怎么?你已经喝醉了啊?」
不用看也知道,旅伴一定露出夹杂著苦笑的表情。
就算身体感到无力,咱引以为傲的耳朵和尾巴可没有失灵。
不用靠眼睛确认,也知道旅伴一边吃什么,一边摆出什么姿势又露出什么表情。
所以,就算觉得烦,咱也明白当旅伴伸手帮忙拿取肉片,看到连「谢谢」也不说的自己时,他脸上的表情变成了什么样。
咱对于自己在对方眼中是什么模样,而对方看了又有什么解读,可以说是瞭若指掌。
不过,这时候已经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现在只有一个愿望。
「喂,你的脸色……」
那就是躺下来休息。
「赫萝!」
听到旅伴──罗伦斯这么大喊后,记忆就暂时中断了。
恢复意识时,已经躺在重得快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棉被底下。
对于自己什么时候、又如何回到这里一事,几乎完全没有印象。
模糊的记忆里,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被背回来的。
虽然觉得没出息,但同时也没办法否认内心有些飘飘然。
不过,说不定被旅伴背回来的记忆是在作梦,还是赶快把这种想法拋诸脑后会比较好。
事实上,以前确实作过这类的梦。
万一错把梦境当成现实而不小心道了谢,难保旅伴不会高兴得飞上天。
堂堂贤狼当然不能表现出太多情感,因为贤狼生气的时候就是骂人的时候,笑的时候就是夸奖人的时候;让人有机可乘的时候,就是故意要让对方失去戒心的时候。
「……」
在叠了好几层的沉重被窝里翻动身子,让自己保持侧躺的姿势。
话说回来,真是太失态了。
想必庆功宴被迫中断了吧。
以一个对庆功宴重要性有深刻体会的人来说,这实在太丢脸了。
不仅如此,在那个黄毛丫头面前出丑同样很丢脸。
这下子贤狼的威严恐怕不保。
就算不喜欢受人崇拜敬奉,并不代表不想保有威严。
尤其是在那个烂好人的旅行商人面前,更不能失去威严。
「……唔。」
话又再说回来──
想起过去在那个没胆量的旅伴面前多次出丑,就觉得尽管现在如此失态,也没什么好特别在意的了。
每一次的丑态,都足以毁损贤狼的名誉。
不喜欢就生气、觉得有趣就开怀大笑,就这样不小心让旅伴有机可乘。
明明才认识旅伴不久,却甚至有种一起走过漫长旅途的感觉。一想起每次的丑态,就觉得像犯了什么严重失误似地胸口一闷。
很久以前当然也有过一、两次严重失误,但想起那些回忆时,一点也不觉得胸口苦闷。
一切都是从展开这趟旅行后,自己才突然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吶?」
终于忍不住嘀咕起来。
是因为最近好几百年都独自待在麦田吗?那时每天过著无风无浪的生活,分不出昨天与今天,也分不出明天与后天的差别。只有在一年一次的收割祭、一年两次的播种祭,以及祈求不要下霜、祈求下雨、祈求不要刮风的祭典时,才会偶尔想起时光在流动。
屈指一算后,会发现一整年里面,只有大约二十个日子分得出昨天与今天的差别。这样的生活,很自然地不会以「日」这么短的单位,而会以「月」或「季节」为单位来看待时间,那二十天以外的日子,会一律变成「不是祭典的日子」。
相对地,旅行生活的感觉,就宛如每天都获得重生似地新鲜。
待在麦田时,甚至可以看著树苗成长成巨树。与这样的生活相比,和年轻的旅行商人一路走过的日子,可说相当于度过了几十年的时间。
就算在一天当中,早上与夜晚的生活也完全不同。早上才侃侃谔谔地大吵一顿,中午就已经言归和好,还故意让旅伴取下自己嘴边的面包屑好捉弄他;傍晚时又为了抢食物吵个不停,但到了晚上,两人会静静讨论起明天的行程。
这样的日子让人不禁想问:「在过去的时光里,曾有过如此让人头晕目眩的多变生活吗?」
答案想必是肯定的吧。
以前也曾经与人类旅行过,或生活过好几次。其中也有无法忘怀的回忆。
不过,在那段待在麦田里,日复一日百无聊赖地梳理著尾巴、孤独一人的日子里,或许还会想起那些回忆,但现在的日子里根本没空去想。
旅伴昨天做了什么?今天早上又做了什么?还有,此刻在眼前的旅伴有什么企图?光是思考这些问题就够咱忙了。
悠哉地想起故乡,却让自己变得哭哭啼啼的举动,也在认识旅伴不久后就不再有了。
因为太习惯每天数尾巴的毛发,甚至还数上两、三次的无聊日子,所以如此充满刺激的日子让人头晕目眩,没时间沉浸在悲伤之中。
如果要说现在的生活不快乐,那是骗人的。
甚至应该说因为快乐过了头,反而让人感到不安。
「……」
从侧躺换成趴下的姿势后,总算是让自己轻松了些。这时不禁叹了口气。
难得拥有人类的模样,应该学学人类的姿势睡觉;虽然有心这么做,但除了趴著之外,就是找不到轻松的姿势。
趴下后如果再把身体缩成一团,那更是好得没话说。
最近,看见旅伴像只笨猫一样地伸展身子,然后一脸呆样地仰卧在床上睡觉的模样,开始会觉得或许要在人类社会存活下来,就是要这么毫无防备、这么没神经。
活了七十岁就算长寿的人类之所以会这么短命,肯定是因为每天都太忙碌了。
他们应该去看看树木是怎么过日子。
别说是分不出昨天与今天的差别,树木就连去年与后年也分不出来,所以才会那么长命。
一路想到这里,突然想不出来自己原本在思考什么。
「……唔,牧羊女啊……」
这才总算想起事情的开端。
总而言之,自己在庆功宴上失态是事实。
不过,这里是旅馆,没有人会来打扰。
既然这样,那就能够尽情捉弄那个不贴心的旅伴,大耍任性。
谁叫旅伴在宴席上只顾著陪牧羊女说话,根本没有好好看过咱一眼。
明明是拜贤狼的自己所赐,才能够度过难关,旅伴却只知道向那牧羊女献殷勤。就因为牧羊女的身材瘦弱?还是她有一头金发?
这样想东想西时又觉得眼皮重了起来,这实在让人很不甘心。
话说回来,那只大笨驴到底跑哪儿去了?
这雄性真是越来越没用,明明是重要时刻,却还不陪在咱身边;即便觉得自己这么想很不合理,但就是无法抑制怒气涌上心头。这时,耳朵捕捉到了脚步声。
「!」
听到突来的脚步声,不禁稍微挺起了身子。
此刻突然觉得自己这样跟小狗的举动没两样。结果就怀著一股不知道该说是难为情还是愤怒的情绪,继续趴在床上。
如此轻率的举动,与拥有伟大威严的狼未免太不相称。
因为不相称,所以会觉得自己能够化身为人类,而且还能做出这种与外表相符的动作,是真的很幸运。
不过,无论化身成什么模样,这种举动还是会让人感到难为情。
如果是为了让对方掉入陷阱那也就罢了,要是自己在无意识之间做出这种举动,可就太难为情啦。
敲门声传来。
这时当然不做出回应。不仅如此,还要翻身面向房门的相反方向。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房门打开了。
「……」
因为每次睡觉时都会把头整个埋在被窝里,所以从被窝露出脸来时,大多表示著自己已经醒来了。
似乎也这么认为的旅伴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关上房门。
即便如此,咱还是别著脸没有看向旅伴。
他这么喜欢弱不禁风的女孩,看到咱趴在床上不动,一定会表现得很体贴。这样的状况可说胜券在握。
旅伴站到了床边。
狩猎开始!
一边这么想,一边做好准备转身面向旅伴。
这时候要彻底表现出很虚弱的样子。
然后,要带点高兴的表情。
「……呃……」
说实话,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起初觉得,自己的举动应该是为了表现出虚弱的效果。
不过,事后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吃了一惊。
毕竟回过头后,眼前的旅伴没有露出不知所措的担心模样,反而是目光锐利的愤怒表情。
「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身体不舒服?」
而且,旅伴一开口就这么说。
「……」
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作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挨骂。
「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会是想说晕倒前都没发现自己不舒服吧?」
第一次看到旅伴露出这么真心生气的表情。
旅伴走过的岁月短暂得不足挂齿,其智慧和体格也弱得可怜,想要追上贤狼根本是望尘莫及。明明是如此,旅伴的表情却很吓人。
咱哑口无言了。
自己这辈子走过的岁月有如沙滩上的沙粒般那么多,但挨骂次数却少得用五根手指头就数得出来。
「你该不会是因为舍不得酒菜吧?」
「什!」
当时绝口不提的原因,的确多少是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
不过,另一半原因不是。绝不是为了庆功宴上的酒菜,才隐瞒身体不舒服。
尽管不是出自本意,但漫长的岁月里,咱一直被人类尊称为神明。这样的自己当然明白庆功宴有多重要,也知道绝对不能扰乱或破坏庆功宴。
这样的想法,却被说成那么肤浅的理由……
「……抱歉,是我不对。刚刚是我失言。」
旅伴一副骤然惊觉的模样开了口,然后深深叹了口气,别过脸去。
这时才发现自己露出了尖牙。
「咱才没有……」
没说出最后「那么想」三个字就停了下来。
一方面是因为口渴,但更大的原因是,再次转头看向咱的旅伴表情足以让人闭上嘴巴。
「我刚刚真的很担心。要是在旅途中发生这种事情,你说要怎么办?」
听到他这么说,这才总算明白旅伴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旅伴是必须不停旅行的旅行商人。
如果在旅途中生病,身边不见得有能够照顾自己的同伴。
或许应该说,旅伴遇到独自在荒野上痛苦挣扎的情形会比较多。
这让人想起旅途中必须忍受难吃的食物和露宿的辛苦。
在这样的状况下生病,说是面临死亡一点也不夸张。
虽然自己老是爱把「孤单」挂在嘴边,但还是很习惯有人陪伴在身旁的生活;不过旅伴就不同了。
「……抱歉。」
自己的声音低沉又沙哑。这是发自内心的表现,而非演技。
旅伴是个没药医的烂好人,一定真心在替咱担心。
只顾著想到自己,却没有替旅伴著想,这实在太让人羞愧了。
越想越觉得没脸见人,于是忍不住低下了头。
「不会……只要你没事就好了。你应该不是感冒……或生什么病吧?」
旅伴的话语让人感到开心的同时,也感到伤心。
因为旅伴的问法带著胆怯之情。
咱是狼,而对方是人类。
像这种时候,就会突显出自己是难以理解的存在。
「只是……有些疲累而已呗。」
「果然是这样啊。我就在想如果是生病,我多少还懂一些。」
咱听得出旅伴一半是在说谎。
不过,咱当然不会拆穿旅伴的谎言,也不会生气。因为生气只会让状况变得更糟。
「不过,你该不会……」
「?」
看见旅伴说得吞吞吐吐的样子,于是咱用眼神反问一次。结果旅伴一脸过意不去地回答:
「我在想,你该不会是吃了洋葱还是其他什么食物吧?」
旅伴的话语让人不禁睁大了眼睛,但不是因为生气。
而是觉得有些有趣。
「咱……又不是狗。」
「我知道,你是贤狼嘛。」
旅伴总算露出了笑容。这时,也才发现自己也露出睽违已久的笑容。
「不过,咱确实觉得酒菜很可惜。」
旅伴听了后,露出张圆了嘴的惊讶表情。
「我毕竟是个商人,这些地方很精打细算的。剩下的酒菜我都包回来了。」
忍不住又露出了尖牙。
不过,这次是因为觉得好笑,嘴角才会不禁上扬。
「我是很想拿出来给你吃,不过……」
旅伴收回笑容,迅速伸出了手。
旅伴的手不算粗糙厚实,但也不是那种养尊处优惯了的手。
那触感与咱的手截然不同。说起来,旅伴的手比较接近狼掌,有著包了一层硬皮的触感。
旅伴先用手指轻轻拨开咱的浏海,然后触摸额头。
每次被旅伴的手一摸,就会变得很不镇静。
因为那手指的触感与狼鼻子的触感一模一样。
用鼻子在脸上磨蹭,这动作太亲密了。
这样的想法当然不会写在脸上,而旅伴当然也是表现得很自然。
旅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用掌心触摸额头说:
「嗯,果然还是有点发烧。你应该真的很累吧?」
「还不是因为汝是个大笨驴……害得咱都要付出劳力。」
此言一出,马上被旅伴乾巴巴的手指轻轻捏了一下鼻子。
「少在那边装有精神的样子了。」
虽然旅伴脸上浮现像在调侃人似的笑容,但听得出来他的话语是再认真不过了。
这教人难为情得不敢一直看著旅伴。
于是咱只好装出一副不想再被捏鼻子的模样别过脸去,然后躲在棉被底下,用一只眼睛盯著旅伴。
「真是的,害我在诺儿菈面前丢光了脸。」
一时以为旅伴是在怪罪自己破坏了庆功宴,不禁缩起身子,但这样的想法瞬间就消失了。
旅伴当时一定是惊慌失措到丢脸的地步。
听到旅伴这样的话语,就算没有多不舒服,也会不惜假装很不舒服的样子。
「所以呢,暂时不让你吃肉。」
「唔。」
尽管用眼神诉说「这未免太残忍了」,旅伴却只是一脸无奈地看著自己说:
「不过,我会帮你准备病人餐,让你好好恢复体力。到时候你想吃多少肉、喝多少酒都行。」
虽然听到最后那句保证,也不禁动了一下耳朵,但更教人心动的是「病人餐」。
不光是在待了好几百年的村落,在一路见闻到的人类世界里,人类生病时都能够吃到相当丰盛的餐食。
如果换作是狼,身体不舒服时一定什么都不吃,而人类的想法却与狼相反。
照这情形看来,当然只好假装自己真的很不舒服的样子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旅伴好不容易把注意力从牧羊女移到咱身上。
怎能够让猎物逃掉呢?
「汝表现得太温柔,以后会很恐怖吶。」
为了迎合旅伴的喜好,刻意装出更像在强打精神的模样说出不讨人喜欢的话语。
堂堂贤狼就算因为疲劳过度而动不了身子,至少脑筋还是要转得够快。
旅伴笑了笑后这么说:
「你抢了我的台词了。」
当旅伴的手指碰触到脸颊的那一刻,咱不禁闭上眼睛心想「或许真的有些发烧了」。
隔天清晨在被窝底下醒来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没听到那脱线的鼾声,看来旅伴似乎不在房间里。
接下来试著聆听自己身体的声音。果然只是太疲累而已,没什么大碍。虽然现在胃口还没好到能够生吃羊只,但若是洒上盐巴再充分烤过的羊肉,那肯定没问题。
昨晚因为旅伴要求先好好睡上一觉,所以没吃到病人餐。
能在身体没有大碍的状况下享用佳肴,此等幸运事可谓千载难逢。
只不过,想到自己旅行还未满一个月,不过加上一场小小骚动就累得发烧的虚弱模样,不禁叹了口气,但同时又有些暗自窃喜。
正因为现在很虚弱,所以才更想让旅伴看见自己的虚弱模样。
「真是大笨驴一个。」
送了自己这么一句话后,慢吞吞地从被窝底下探出了头。
一旦习惯了在辽阔景色之下苏醒的畅快感,就觉得在这个小箱子里醒来的感觉不够舒服。
这甚至比不上在狭窄又寒冷的马车货台上醒来的感觉。
清醒后只要站起身子,就能够在辽阔的天空下享受永远吸不完的新鲜空气,而且只有两人单独在一望无际的景色之中;不用说也知道这样的状况比较好。这种生活除非是睡在大树洞里,不然不会有阻碍视线的天花板存在。
一边想著这些事情,一边转头看向旁边。
隔壁床铺上果然看不到人影,用鼻子嗅了嗅,也只闻到淡淡的旅伴体味。
旅伴该不会是去教会帮咱祈求身体健康吧?
这当然不可能。不过,旅伴要是真去了教会,那可是一流的恶作剧。
想到这里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但因为四周没有半个人,笑意很快就散了。
对著依旧冰冷的空气呼出白气后,用力抱紧似乎装满了麦壳的枕头。
那个烂好人旅伴真是一点都不贴心。
「大笨驴……」
嘀咕了这么一句,准备挺起身子时,却被身体的笨重感吓了一跳。
回想一下,才发现自己好几百年没有在化身成人类的时候生病了。
这时总算察觉,不过是经过一个晚上而已,自己竟然变得如此虚弱。
「唔。」
本来打算梳理一下尾巴的毛发,但看样子只能继续躺著了。
这么一来,现在能够做的就只剩下吃饭,而且喉咙也渴了。昨晚累了半天,结果几乎什么也没吃到。
旅伴跑哪儿去了?到底在做什么啊?
要是在约伊兹,看护病人时一定会一直陪在病人身边。
让病人醒来时找不到人,这根本是无可原谅的行为;在心中这么谩骂旅伴时,耳朵听见了脚步声。
虽然没有挺起身子,但耳朵自己挺得直直的。
因为觉得不甘心,于是再次抱紧了枕头。
这时或许该庆幸旅伴不在身边。
「醒了吗?」
旅伴的敲门声听起来有些迟疑。他静静打开房门后,问了这个问题。
如果还在睡觉当然不可能回答,而如果已经醒来,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意义。
咱一边这么想著,一边回答:「汝不会自己看吗?」
「身体状况怎样?」
「身子挺不起来。」
因为是事实,所以尽量以轻松的口吻回答旅伴。
谎言的背后就是实话。
虽然旅伴嘴里说「反正你一定又在骗人了吧」,脸上却露出非常担心的表情。
看了一眼旅伴手上的皮袋后,再次把视线移向他那没出息的脸。
旅伴表现得这么可爱,这让咱的立场是该往哪儿摆啊?
「你的脸色……确实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
旅伴会刻意开玩笑地这么说,可见自己的脸色应该是真的很差。说来一直饿著肚子,脸色是能够好到哪里去?
「不过,咱肚子会饿。」
「哈哈。既然有食欲,那应该就不用担心了。」
旅伴笑了笑后,继续说:
「那这样,我去请人家煮粥给你吃。」
「咱也口渴了,那是水吗?」
询问的同时,把视线移向旅伴提著的皮袋上。那皮袋的容量不大,从气味来判断,至少能确定不是葡萄的馥郁芳香。
「喔,这不是水。你昨天不是发烧吗?所以我帮你准备了苹果酒。」
听到苹果,怎么可能还乖乖躺著睡觉。
急忙打算挺起身子时,才想起自己被沉重的棉被压著。
「喂,你没事吧?」
「唔……」
就算同伴被遭受雷击劈倒的巨树压住,咱也能够轻松救出同伴,如今却无法救出被棉被压住的自己。
旅伴脸上尽管露出担心的表情,却有些开心地伸出手搀扶。
「抱歉。」
在借助他人的力量下,总算从棉被底下拉出身躯,并坐起身子。
就连在腰部垫上枕头、免得尾巴卡住的动作,也是在旅伴的帮忙下才得以完成。
人类的模样竟然如此娇弱。
不过,正因为如此,化身成人类的模样才有意义。
「要是平常的你也有今天的一半乖巧就好了。」
床铺旁边摆设著用来放置烛台的挂架。此时挂架上没有放上蜡烛,而是放了木杯。旅伴一边把苹果酒倒进杯子里,一边坏心眼地这么说。
「如果乖乖在马车货台上睡觉,汝还不是一样会生气。」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起床很不公平啊。」
看到旅伴递出杯子,于是伸出用双手接过。
「而且,如果表现得太柔顺,吃饭时会吃不赢汝。」
「我的体格比较高大,当然会吃得比你多啊。」
听到旅伴的话语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回答说:
「所以啊,为了与汝抗衡,咱的态度必须强势一些。」
即便旅伴的表情看似不服气地变得扭曲,却想不出该怎么反驳才好的样子,最后只能不悦地搔了搔头。
旅伴没有表现出那种感到敬重佩服、严肃地让人喘不过气的反应。
他脸上那「下次一定要赢」的表情,说明了双方的地位是同等的。
被这样看待的感觉非常舒服。
别说是站在同等地位,旅伴甚至想尽办法想占上风。这样的举动让人有说不出的开心。
如果对著旅伴说:「快点把咱压倒在床上好吗?」他肯定会红著脸,一副慌张失措的模样。
想像起那画面,咱忍不住笑了出来,于是把杯子凑进嘴边掩饰笑意。
忽然间,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但不是因为连同杯中物吞下了笑意。
「唔,嗯?」
把杯子从嘴边挪开后,直盯著杯中物看。
杯子里装了浅琥珀色的液体。
旅伴询问「怎么了?」的声音传来。
「嗯……这味道……」
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搓了搓鼻子。难不成鼻子失灵了吗?
然后,再闻了一次味道,但还是几乎闻不到苹果的味道,也感觉不到酒香。
突然不安了起来。
怎么办?耳朵和鼻子比眼睛更重要啊。
「喔,因为我稀释过,所以味道比较淡。」
听到旅伴乾脆爽快地这么说,才安心地松了口气不久,一股不满又立即涌上心头。
「汝稀释得太淡了呗,害咱以为自己的鼻子失灵了。」
「你不是发烧吗?发烧就要喝冲淡的苹果酒啊。」
尽管旅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道,不懂的东西还是不懂。
所以,咱皱起眉头,以眼神询问旅伴「为什么发烧就要喝冲淡的苹果酒?」
「嗯?喔,你不知道这类知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