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染血的座敷童子by???(1 / 2)
1(3rd person)
时间回到大约半天前的时候。
地点是墓前市,位在墓石山山腰的老旧日式住宅。
身穿红色浴衣的座敷童子出现在阵内忍与小渚面前。拥有因为粮食不足而被夺去生命的孩童集合体这一身分的她,展现出名为僵尸的全新面貌。
2
吼呜呜……我听到像是野兽低吼般的声音。
我缓缓回头看向后面,结果看到身穿红色浴衣的座敷童子站在那里。
她使劲握碎手中的高枝剪,随手往旁边一扔,然后看著我的脸。
她的头发依然漆黑亮丽,肌肤也吹弹可破。
就只有那双眼睛有些污浊。
颜色就跟倒在地上的那些僵尸完全一样。
而且那眼神明显是把我当成猎物。
「呜……」
我再也忍不住了。
就在背脊出于本能开始颤抖的同时,我最后的理智断线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声惨叫,撞破纸门逃跑。我拚命稳住速度过快差点跌倒的身体,快速冲过铺著榻榻米的宽广大厅。
从正后方传来一阵巨响。
我回头一看,眼角不禁泛泪。
那简直就是野兽。完全失去尊严的红色四脚兽正朝向我猛冲。这种绝望感就像是在山上遇到熊或其他猛兽一样。我转眼间就被追上,座敷童子挺起身体,再次用双脚站立,确保双手能自由行动,然后……
「呜……!」
与其说是刻意闪躲,不如说我是因为软腿而跌坐在榻榻米上。
但这样反倒救了我。比挥舞金属球棒还要强烈的破风声撕裂了一切。这可不是在开玩笑的,墙边的四角形木头柱子就跟免洗筷一样被打碎了。
「……」
她转动眼球,看向我的脸。
只要被打中一下,我就死定了。明明知道这个道理,我却依然瘫坐在地上,连想要站起来都做不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双眼紧盯著座敷童子,身体不断退向后方,最后撞破纸门,来到木头地板的走廊。直到某种金属的感触挡住我的背部。座敷童子往我这边走了两三步,然后朝向我挥出有如炮弹般猛烈的一拳。
我现在甚至连逐一审视状况的余力都没有。
我只能先往旁边翻滚,避开眼前这一击,只为了尽量多活一秒。
就在这时──
没有打中目标的座敷童子,似乎狠狠撞上某种东西。不对,是整个撞了进去。那东西就是摆在走廊上的其中一项猎具──捕熊笼。简单来说,那就是一种把诱饵放进金属制的巨大笼子,等到野兽跑进去的时候,像是断头台的门就会自动关上,藉此活捉猎物的陷阱。
锵磅!伴随著激烈的巨响,沉重的铁笼整个弹了起来。我看准那股力量减弱的瞬间,主动扑向捕熊笼。那是个边长大约一百五十公分的四角型箱子。我硬是抓住装在箱子上方的下压式铁门,发出声响使劲摇晃,最后使尽全力往下一按。
我也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搞清楚状况。
座敷童子总算转身面对门的方向,用双手抓住门使劲摇晃,但捕熊笼看起来毫无损坏。
幸好那不是用来捕鹿或捕猪,而是以熊为对象的陷阱。而且虽然变成僵尸的这家伙只要有助跑,就连柱子都能撞断,但如果是在狭窄的笼子里,她就连臂力都无法彻底发挥。
「呼……」
我总算逃过一劫,重重地呼了口气,整个人瘫坐在走廊上。
这个懒惰鬼妖怪……她竟然还好意思自称是什么守护家人幸福的三九式座敷童子,结果根本就帮不上忙不是吗?居然让自己变成最凶悍的僵尸,她到底在搞什么飞机啊!
我重新观察这家伙的状况,发现她好像跟普通的僵尸不一样,头发与皮肤都没有出现变化。难不成这跟妖怪不怕实体攻击的特性有关吗?
「小忍……」
就在这时,虽然迟了一步,但身穿粉红色毛线连衣裙与白色针织上衣,戴著用发夹固定的帽子,腰后还装著尾巴饰品的猫娘护士小渚也过来了。她的脸上依然挂著微笑,手里拿著厚重的屠牛刀「腥」。
「……你有受伤吗?」
「没有……」
我姑且如此回答,但情况可说是糟透了。
「通讯行的店员们都死了。这就代表这里没有成年人,所以砂石车也没用了。而且座敷童子也变成这样了不是吗?我们之后到底该如何是好?」
「关于这件事情……」
说完,小渚把某样东西扔了过来。
那是个香水瓶。我想起来了,那是野崎春使用过的「让人不会被僵尸袭击」的秘方。
「虽然利用熟人做实验,可能会让你感到过意不去,但我们要不要趁著安全抓到僵尸的时候,先试用一下这东西看看?在实际面对僵尸的时候,才赌命确认自己会不会被咬,感觉就很可怕。呵呵,又是我们两人的共同作业呢。」
「你说得有道理。」
就算砂石车不能开了,但只要不会被僵尸袭击,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就算得徒步走路,我们也能自由移动。利用这个给人添麻烦的座敷童子,来测试野崎春的香水到底管不管用,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用法应该跟普通的香水一样吧?就是涂在手腕与脖子底部的脉搏点上……」
「呜哇……!这不就是普通的厨余臭味吗!难道我们要把这种东西喷在全身上下吗!」
「这个嘛……毕竟这是连僵尸都不会产生食欲的味道……」
尸群已经不存在了,但我们活捉了座敷童子。
因为眼前的危机消失了,可能让我们多少有些松懈。虽然很现实,但我能体会那种比起认识的人死去,自己活下来更令人开心的感觉。我们一边讨论这东西,一边把会刺激眼睛的臭味抹在身上。
「呜呜……野崎身上真的是这种味道吗?」
「……毕竟她本来就被一大群僵尸包围,我根本闻不出她身上的味道。」
做好必要的准备后,我们转身看向被关在金属笼子里的座敷童子。
希望这家伙会乖乖配合……
「小忍……」
「……什么事?」
「我看她好像正在激烈地摇晃铁笼耶。不管怎么想,这应该都是想要咬我们的反应吧?」
「不会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野崎春就是使用这种味道,在尸群中自由行动,就像是跟海葵共生的小丑鱼一样。我跟小渚一起做了各种测验,最后还把香水直接喷在身上,但还是毫无效果。身穿红色浴衣的妖怪一直没有解除锁定。
「难不成不能只靠这种香水的效果吗?」
「你是说,这种香水还得跟其他东西混合使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束手无策了。她的小布包里没有其他显眼的东西。要是去翻找野崎春变得支离破碎的残骸,说不定可以找到其他瓶子或纸张,但如果不知道调配的比例,那也等于毫无意义。感觉应该不是只要一比一混合就行。这简直就像是捡到不知道密码的提款卡。
「结果,我们的成果就只有把这种腐烂的臭味抹在身上吗?」
我一时气愤就把香水瓶随手一扔。
我们差不多要无计可施了。也许是为了安全地运送活捉到的熊,捕熊笼上装有小车轮与类似手推车的握把。可是,如果要一边推著这个超重的笼子,一边在外面的山路行走,实在是太过危险了。因为虽然数量比不上位在平地的都市地区,但事实证明这里也有僵尸在四处徘回。
虽然只要利用停在外面马路上的砂石车,这件事就会变得轻松不少,但别说是汽车了,我就连机车驾照都没有。要我开车原本就已经很无谋了,那又是辆大型车,还是开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而且外面还在下雪。要是随便挑战的话,我们很有可能摔到悬崖底下。
「……小忍。」
「什么事?」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稍微休息一下吧。趁著现在还有食物,我想先吃点东西。如果这里是普通的民宅,那冰箱里应该还有食物。你放心。我会好好抓住老公的胃。嘻嘻……」
「你说要吃东西……在看过『那一幕』以后吗?」
「你是说哪一幕?」
不以为意地说出这句话后,小渚就走向厨房了。我独自跟座敷童子隔著铁笼四目相对。懒惰鬼妖怪似乎已经发现不管怎么拉扯,铁笼都不会坏掉,所以开始改用牙齿啃咬。
「笨蛋,别这样。真是的,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吼呜!」
「别吼呜了。小心我就这样给你戴上项圈带回家养喔。」
当我忙著吐槽她时,小渚再次回来了。她用双手抱著一些罐头、瓶装水、甜面包、袋装火腿和鱼板等东西。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也没有那种因为那是别人家的东西而有所顾虑的心情了。
墙壁对面的另一个房间就是红色与黑色交杂的凄惨光景,衣服上也沾满了厨余的臭味。还有看不到未来的精神压力。虽然我几乎没有食欲,但还是咬了一小口切成薄片的火腿。光是一片火腿,我就吃了好久都吃不完。途中我就再也忍受不住,把剩下一半的火腿丢向关著座敷童子的铁笼。
座敷童子似乎对火腿很感兴趣,用鼻子闻了一下味道,想要直接趴在地上咬,却无法顺利办到,最后只能用手指捡起来放进嘴里。只不过,她感觉起来比较像是在玩耍,而不是进食,先是含了几下火腿,又嚼了几下,觉得腻了就吐出来。
「看来她不是什么肉都吃……」
「……真要说的话,那种行为真的是在『进食』吗?说不定就跟婴儿会把感兴趣的东西全都放进嘴里一样,那也只是一种类似的行为。差别只在于僵尸拉扯与咬合的力量太过强大罢了。讨厌,我怎么会马上就想到婴儿呢……」
小渚用微微倾向一边的正坐姿势坐在走廊上,优雅地吃著偷来的甜面包。她的食欲相当旺盛,不管到了什么地方,这家伙似乎都能保持平常。
用瓶装水润了润喉咙后,小渚对我这么说:
「对了,小忍……」
「什么事?」
那只是个不经意的提议。
可是,我完全忘记了。我们目前正身处在充满僵尸威胁的地狱世界,而且对方还是「那个」小渚。
「……关于你家的座敷童子,我们要怎么把她丢掉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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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搞错了。
我误会了。
柔和的暖意瞬间就被冰冷的风抹去。乾枯的现实消除了温暖的错觉。现在可不是能放松心情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时间休息。问题堆积如山,而且小渚也跟僵尸同样危险不是吗!
「等……等一下!小渚,你到底在说什么?」
「因为……」
小渚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这么说。
她面带微笑,但看著铁笼的眼睛却让人看不出感情。
「……我从来没听说过变成僵尸的人还能复原这种事。这点就算是妖怪也一样不是吗?」
「……呜!」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打算怎么做?就这样把那只妖怪养在笼子里一辈子吗?要是不小心疏于管理,让她咬到别人的话,僵尸危机说不定会再次爆发。不过,见过妖怪小姐这个案例后,我发现僵尸的增殖条件似乎不是单纯只有被咬,但这还是一样危险。再说,我们也不晓得僵尸的食物是什么。毕竟她好像不想吃火腿,也不知道是跟婴儿一样出于好奇才咬人类,还是真的把人类当成食物。嘻嘻……婴儿……还有,把她带回家后,你打算如何处置?等她自己饿死吗?」
小渚用像是逐一念出写在记事本上的条列重点般的轻松口气,不断地削去我的灵魂。
「再说,捕熊笼也会逐渐劣化。你迟早必须把她移到其他笼子,到时候你甚至可能得跟使出全力的僵尸对决。小忍,你有办法亲手把她移到新的笼子里吗?」
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都明白。非常明白。
可是,小渚,事情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明不明白的问题!你居然叫我舍弃她?还说什么带回家养?为什么我们会讨论这种问题!
我从我出生……不,是出生以前,这家伙就一直在我身边了。
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胸口有点发痒。那是绷带的感觉。没错,今天早上也是一样,那个懒惰鬼妖怪还难得为我疗伤。想要一直延续这种关系,难道有那么奇怪吗!
「小忍……」
「……不要。」
「小忍……」
「我绝对不要!再说,就算是你也杀不死妖怪吧?实体攻击对那些家伙完全不管用。就算你拿著那把超大的屠牛刀……」
「……好吧。」
小渚用单纯至极的动作点了点头。
然后说出这些话:
「反正我也不晓得该怎么『杀死』僵尸。虽然之前被我砍得四分五裂的家伙都不会动了,但也无法证明是不是真的死掉了。更别说原本就是妖怪的家伙了。我也绝对不想让她从那里面出来。我还没那么看不起她。不过,既然杀不死的话,那只要找出不用杀掉也能解决的方法就行了。」
「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要丢掉吗?比如说,像是把整个笼子埋进土里,或是从上面把水泥灌进去之类的。如果这里是海边的话,租一艘船把她丢进海里可能也不错。就算杀不死她,也有许多方法可以让她失去行动能力。因为只要她待在笼子里,动不了手脚也咬不到人,就什么事都做不了。小忍,我说的有道理对吧?不过,我觉得不管要用哪种方法解决这个问题,最后可能都得找地方建个坟墓。我们可以做点表面功夫,把那个地方登记为墓园或慰灵地……」
「……呜!」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啊!混帐东西!坟墓?表面功夫?那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是只要没有直接下手杀掉,不会弄脏自己的手就好了吧!因为那样根本杀不死僵尸不是吗?我不知道什么水泥还是海底,但那样座敷童子就得一直被活埋不是吗?就这样维持几百年?几千年?到底要让她一直窒息到什么时候啊!
「这家伙不行……」
「哪里不行?」
「座敷童子就是座敷童子!我们不能擅自决定她的命运!」
「或许是这样吧。」
小渚一派轻松地这么说。
她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良心的苛责,就像是把手指压进泡水的海绵一样……
「……可是,把她关进笼子里加以管理的你,有资格说那种话吗?虽然妖怪没有人权,但你出于自己的喜好一直饲养她,就是正确的行为吗?你真的有办法看著我的眼睛,挺起胸膛如此断言吗?」
「呜……!」
「就这样养她几十年?几百年?你打算拜托自己的孩子与孙子继续照顾她吗?嘻嘻……小忍的孩子……还有,对妖怪小姐来说,那样真的算得上是好事吗?」
小渚说的这些话肯定都是正确的。
我完全无法反驳。
可是,她完全搞错了。
因为正确,就能把她留下,因为不正确,就得把她埋掉。这个懒惰鬼妖怪可不是能用那种事情来决定该不该舍弃的家伙!
「小忍……」
小渚用彷佛在劝导小孩子般的温柔语气,慢慢地对我说:
「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
「你懂什么……你怎么可能体会我的心情!」
「你还记得我家以前养过一只圣伯纳犬吗?」
我的肩膀抖了一下。
就跟我和座敷童子的关系一样,小渚也有一只从她出生以前就在家里的圣伯纳犬。而那只因为年老而生不如死的家犬,最后又是被谁给予解脱?
「其实每个人都不想要与亲人离别,也不想要让彼此的关系结束。可是,有时候我们也顾不得那种自私的想法……不能自己控制自己的人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在旁边看著对方受苦,用『因为这样很可怜』或『反正这家伙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之类的话语来欺骗自己,不去倾听对方的心声,就只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小忍,你觉得现在的妖怪小姐幸福吗?你真的这么相信?」
别说了……
「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被关在笼子里面,一边抱怨个不停,一边向最想帮助自己的人露出獠牙。你要让这种事情持续好几十年吗?万一你在管理妖怪小姐时出现疏失,让她不小心咬到你,害你变成僵尸,而她还隐约存在的自我意识也理解到这件事的话,那她又会有多么绝望?真正痛苦的事情,就是重要的人因为自己受伤。我很能体会那种心情。难道你不认为与其让事情变成那样,还不如让她永远窒息,也该就此与她分别吗?」
拜托你住口!
「小忍……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
屠牛刀「腥」──
少女将手伸向那把闪闪发亮的厚重刀子。
「就算那是最合理的做法,人的心也不见得可以承受,所以……小忍,如果你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那我们就来想想办法吧。我们不需要弄脏自己的手,可以做个能让笼子在特定时间擅自滑落的坡道之类的机关。反正挖个洞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说不定几十年后就能找出解决之道,到时候也能重新把她挖出来……」
「你不要再说了!」
我大声吼叫,打断了她的话语。
脑袋里变得一片空白。
当我回过神时,手里正抓著挂在走廊墙壁上的「某样东西」。那是在像是拖把的木柄前端,装著以黑钢制成状似鸟嘴的镰刀。我记得这是一种用来劈开草丛开路前进,还能在火灾时破坏周围的房子,藉此防止延烧的古老工具。
然后……
小渚看著用「武器」指著她的我。
冷酷地微微眯起眼睛。
「……这样啊。」
「啊……不,小渚,你误会了!」
眼前的少女没把我的辩解听进去。
嘶啪──!
有某种东西发出怒吼。空气被横向撕裂。
那是跟日本刀一样长的屠牛刀。
我之所以能赶紧举起镰刀防御,与其说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更接近于看到球飞过来就自然缩起身体的本能反应。下一瞬间,我感到一阵冲击。这可不是在开玩笑的,我还以为拇指要被一击打断了。不是肌肉疼痛,而是彷佛骨头移位般的钝痛向我袭来。
「好痛……!」
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放开镰刀。
我并没有骨折。
拖著疼痛不已的手臂,我总算成功退到后方。这是她的诱导,这样我的惯用手就不能用了。她是在为致命一击做准备。我拉开和小渚之间的距离,结果背后碰巧就是关著座敷童子的捕熊笼。
「小忍,你明白吗?」
小渚奇妙地睁大眼睛,轻轻摇晃著手中的屠牛刀「腥」。
那种架式跟剑道与剑术完全不同,但却让人感到非常可怕。不管我从什么角度冲过去,感觉都只会被劈成两半,就像是一道令人绝望的墙壁。
「你真的明白在这种环境下与我为敌的意义吗?」
「呜……!」
别被她吓倒了。
我不能在战斗前就胆怯。面对就算使出全力也毫无胜算的对手,绝对别想要靠著因为胆怯而减弱的五成或六成力量打赢!
因为就只有这件事,我绝不退让。
不管是变成僵尸还是什么,我都不能在这时候放弃座敷童子!说什么因为她跟普通僵尸不一样,是从妖怪变成的僵尸,没人知道能不能杀掉,就要把她像是厨余一样活埋到土里,就这样自己离开这种事,我是不可能答应的。因为妖怪不会死,僵尸又是不死身,所以说不定几十年后可以重新把她挖出来?那种事情是错的!我根本不可能认同把她「埋起来」这种事!
那或许确实是最合理的选择。
那或许是也有顾虑到我的心情,让我不用看到她下场的温柔提议。
可是……
就算是这样……
「……我们根本还不知道原因不是吗?」
「……小忍?」
「这场僵尸危机的原因不是某种未知咒术或神秘病原菌,说不定是跟火车这种妖怪有关!如果这是某人设计好的『灵封』,那只要将其解除,说不定就能让大家从僵尸状态变回来吧!」
我拚命喊叫,想要把对方赶回去,但小渚很轻易地就踏进一步。
她举起大得夸张的屠牛刀。
然后斜向劈了过来!
「呜哇啊!」
抓著握柄的手麻掉了。
我根本不敢想要击败她。光是能够挡下这一击,就已经接近奇迹了。
「让我来教你怎么说话吧。动物之间的主从关系也是这样。虽然家人还是很重要,但该管教的时候还是得好好管教。毕竟有很多孩子都会搞错上下关系呢。」
不对,说不定小渚那家伙是故意在玩我。我甚至觉得不是我成功挡住那一击,而是小渚故意瞄准我的镰刀攻击。
「小忍……」
「不,我不要。」
「你不肯乖乖听话吗?」
「不要!我绝对不要!」
手痛也是她事先设下的布局。趁著我感到胆怯的时候,小渚行动了。那条尾巴轻轻晃动,屠牛刀也被高高举起。那是大上段的架式。虽然会让身体陷入危险,却是最能活用武器重量的架式,可以挥出流星般的一击!当我想起这件事时,屠牛刀已经挥了下来,比上次强上将近一倍的冲击向我袭来。在镰刀坏掉之前,我的手指应该就会先被这波连击破坏掉!不管我怎么抵抗,也还是不得不逐渐后退。
后面已经是捕熊笼了。
身穿红色浴衣的座敷童子不断摇晃铁笼。要是我继续后退,就会被她抓住背后。如果被她咬到,那一切就结束了。小渚向我逼近,逼我在那之前投降。她是在默默地向我施加压力,要我把「这家伙」当成危险的敌人,而不是应该保护的女性!
可是……
就算是这样……
不管要我说几次都行!虽然这家伙又笨又懒,根本帮不上忙,明明是跑来救人,却变成最强的僵尸,可是……!
这家伙是为了救我才会来到这里。
如果她不去想这种不符合自己作风的事情,就不会落到这种下场了。
所以,我不能恩将仇报。我不想做那种事!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轻易舍弃她!
脑袋被砍掉的人或许没救了。
那些全身都被啃食,内脏也被拉出来的人,就算能从僵尸变回普通人类,或许也是死路一条。
不过,座敷童子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虽然眼睛可能变得污浊了,但头发与肌肤都还这么充满生命力。如果有方法能让她从僵尸恢复原状的话,这家伙或许就能跟过去一样,继续过著当个懒惰鬼妖怪的生活。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受够了。
这种只能不断放弃生命的逃亡,我已经受够了!
「哈啊!哈啊……!哈啊……!」
想到这里,我的思绪突然开始漫无边际地不断联想。
没错,我想到了。
我再次看向小渚的脸。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家伙会提出这种强硬对策的理由,我好像明白了。
「让僵尸恢复原状。如果有人找到那种方法的话……」
「小忍,怎么了?想要我说你好棒了吗?」
小渚过去的行动会被如何看待?
当我想到这里时,声音消失了。
那些发生在我眼前的死亡,就跟赤手抓著冰块时一样,被慢慢传来的温度逐渐填满。
小渚过去的言行实在让人很难称赞。可是,她在这种极限状态下保护众人生命的行为,如果要论对错的话,我觉得是对的。我也被她救了好几次。
可是,那是建立在「变成僵尸的人类再也无法复原,所以就算杀掉也是逼不得已」这个大前提上。
如果有方法能让那些僵尸复原的话……
如果小渚杀掉的不是僵尸,而是人类的话……
那小渚又会如何?因为这场前所未闻的僵尸危机,我不认为她会受到正常的审判。因为小渚还未成年,在法律与保护个人隐私这些方面上,或许都能得到优待。
可是……
问题不在于表面上,而是在于小渚自己的心能不能原谅自己的行为。
所以……
对小渚来说,别让僵尸复原才是好事。
因为这个缘故,她才会无法忍受我一边袒护座敷童子一边行动。她不是要我「杀掉」。这其中并不带有怨恨或厌恶。她只是希望我透过「舍弃」这个仪式让她安心,让她知道「放心吧,我不会否定你的行为」。
「怎么会这样……」
「嗯?」
看到我扭曲著脸,小渚缓慢地微微歪头。
她手里拿著闪闪发亮的超大屠牛刀,脸上露出疯狂的表情。
彷佛我过去见过的那只圣伯纳犬正在静待指令一样。
一直都是小渚擅自行动,擅自击倒那些僵尸。可是,一直受她帮助的我,有资格指责她的那些行为吗?反过来说,难道不是因为我太不中用,才会一直让小渚背负著「杀人」的职责吗?
所以,这可说是究极的抉择。
是变成僵尸的座敷童子,还是杀死僵尸的小渚。
如果选择其中一方,就只能彻底放弃另一方,是最初也是最后的选择。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我全都要」这个选项?这世上应该没有「打造出不用伤害任何人,也不用舍弃任何人的廉价后宫」这种选项吧。
我重新用双手举起变得破烂不堪的镰刀,再次跟小渚对峙。就连臂力足以匹敌熊的僵尸,都会被那把屠牛刀一击砍下脑袋。视我的回答与她的心情而定,我甚至有可能当场被她大卸八块。
我咬紧牙关。
使劲闭上双眼。
然后……
做出了选择。
「抱歉,小渚。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这个懒惰鬼妖怪!」
我说出来了。
这是无法逆转的离别。
可是,这样是不行的。
我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选择。
不管是要说我爱撒娇还是天真都行。要我把那家伙活埋,让她永远无法呼吸,然后忘记一切继续过活,我绝对办不到。那已经不能算是成功生还了。要是我做出那种选择,也没必要特地上吊或是跳崖了。我肯定会默默地停止呼吸,就这样慢慢死去!
所以……
所以……!
小渚慢慢逼近。表情像是确信自己已经胜利,正在思索接下来该如何让我投降。超长屠牛刀的刀尖削著走廊的地板。只要那把屠牛刀往上一挥,就能任意斩断我四肢健全的身体的任何部位。即使明知如此,我也无法继续后退。后面就是铁笼,也是变成僵尸的座敷童子伸出来的手能碰到的危险区域。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我都会死。
就在这一瞬间……
我发热的脑袋一片空白。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知为何拒绝选择那种卖笑苟活的生存之道。
「嗯……」
就在这时,我听到与现场气氛完全不搭的开朗声音。
一步……虽然只有一步,但手拿凶恶屠牛刀「腥」的小渚确实后退了。她主动远离背对著铁笼保护座敷童子的我。
这代表著明确的道别之意。
可是,她的表情不同于行动。
这位是我的青梅竹马也是前女友的少女,用看著某种耀眼之物的眼神,望著我狼狈不堪的脸。
眼里还洒出有如光的残渣般的透明泪水。
面对直到最后都选择站在「妖怪那边」的我,她说出了这句话。
「就是因为你是这种人,我才会这么喜欢你。」
3
砂石车开不了。我跟手拿超大屠牛刀的小渚也分道扬镳了。
我手上就只有虽然装著车轮,却重得像是岩石的捕熊笼,还有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懒惰鬼妖怪。因为这东西实在太过沉重,让我没办法携带其他东西。镰刀也被我扔在那间屋子里了。而且我跟小渚不一样,就算跟僵尸战斗,也只会被反过来杀掉。
不知道哪里躲著僵尸的外面,虽然是最危险的地方,但光是一直躲在那间民宅,状况也不会好转。
即使明知危险,我还是跟铁笼里的座敷童子一起来到外面。
目标依然是这座山的山顶。正确来说,是位在山顶的狗园。找寻飞行伞的器材是首要目的。虽然不晓得那东西能不能直接运送铁笼里的座敷童子,但当务之急是带著这家伙离开这个危险的城市。至于之后的计画……我还没有想到。说不定家里的魅魔或青行灯可以帮我搞懂这场僵尸危机的详细原理,也能试著去向百鬼夜行求救。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完全找出城里出现僵尸的原因,解决这场危机,然后跟恢复原状的座敷童子一起逃走。可是,这个城市非常宽广,我也不确定火车「灵封」的核心是不是真的被安置在这个城市里。比起随便行动,还是先逃走比较好。我背负的不是只有我自己的人生,别想著要独自解决所有问题比较好。
「哈哈……这真是糟透了。」
我忍不住小声抱怨。
也许是因为休息时间比我想的还要长,当我们出来外面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路面也开始积雪。虽然还没变成纯白积雪,但已经逐渐覆盖上像是透明雪酪的东西,感觉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滑倒。在寂静无声的山路上,已经感受不到我之前理所当然享受著的小渚的关怀了。为了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进,她也很早就展开行动,先一步离开了。
另一方面,铁笼里的座敷童子则过得怡然自得。她还是一样用双手抓著捕熊笼使劲摇晃。与其说是认真想要逃出来,感觉更像是故意发出声音在玩耍。
「吼呜!」
「吵死人了。没人知道僵尸什么时候会出现。别太过吵闹。」
就算我这么说,她也完全听不进去。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是推著一台超巨大的婴儿车。
因为她摇晃铁笼的声音实在太吵,我便试著用其他东西转移她的注意力。我把手帕丢进铁笼里,她就伸手抓住手帕,先用双手拉扯看看,再闻闻味道,最后还咬住四角形布料的边角。你以为你是感到懊悔的上流阶级大小姐吗?
不过,火腿那时也是一样,只要是能放进嘴里的东西,似乎都能派上用场。虽然让她把东西吞下去当然不好,但身上带著一些这种东西或许不是坏事。想到这里,我就有些后悔没在离开民宅前先四处找寻能用的东西。
总之,我先拿出手机,在记事本软体里写下「能放进嘴里的东西」这几个字。
就在这时,之前一直都在玩手帕的座敷童子,从捕熊笼的里面看向我的手机。我试著慢慢地左右挥舞手机,发现她一直紧紧盯著手机看。
「看……看什么看!这个可不能给你!」
「吼呜!」
「我绝对不会给你的!真是的,你自己的胸前不是放著更贵的智慧型手机吗!不对,那个也不能给你拿去咬!」
「吼呜吼呜吼呜!」
真是吵死人了!就算跟她讲人话,她也听不懂,要是让她继续闹下去,浴衣也会整个敞开。我又不能带著裸体的她移动,我该用其他方法让她注意到那只智慧型手机吗?我想看看……虽然普通的通话功能与简讯都不能用了,但好像还有可以让手机跟手机直接传输资料的功能。我记得在大百足的事件中,兰园幸就是让手机与印表机无线连接,而我们搭乘砂石车逃命时,纸卷先生他们也是用手机来代替无线对讲机……
成功了!
我试著把空白简讯传送到塞在座敷童子胸前那支(原本是我的)智慧型手机。
智慧型手机似乎被设定成静音模式,发出了细微的马达震动声。
下一瞬间……
「喵呜!」
身穿红色浴衣的座敷童子身体抖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喂,原来僵尸有笨到这种地步吗?为什么她没发现塞在自己胸前的智慧型手机!
我又连续传出几通简讯。
「喵呜!呀啊!喵呜喵呜!」
每当我传出简讯,座敷童子的身体就会抖动,但还是没注意到那支智慧型手机。嗯……看来这招没用。可是……对了,简讯与通话的来电设定应该不一样才对。我这次改成切换到通话,试著让智慧型手机响起来电铃声。
虽然我忘记这是哪部电影的主题曲,但是跟智慧型手机连线的耳机响起了单调的旋律。
「呀啊!吼呜吼呜!吼呜!」
「呜哇!笨蛋,你到底在兴奋什么啦!」
看到座敷童子开始用双手摇晃铁笼,我再次发出简讯。嗡嗡!在听到震动声的同时,懒惰鬼妖怪再次抖动身体,甩动著黑色长发,畏畏缩缩地环视周围。嗯?手机怎么好像变烫了?
虽然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但我不能做这种事情取笑她。
明原小姐想要把爱不到的人变成僵尸占为己有,大概就是出于这种心情吧。
……所以,小忍,你千万不能这么做!不能拍下这段影片啊!不要把手机对准铁笼!这确实是很有趣没错。可是,这肯定不是那种能储存下来的影片!如果座敷童子以后恢复理智的话,肯定会把头塞进棉被里,再也不愿意出来啊!
正当我忙著做这种无聊事时……
我听到有东西动了一下的声音。
声音是从正后方传来。
好像是雪块从树枝上掉下来的声音。
我忍不住转过身体,看向已经变得相当昏暗的远方。
然后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群僵尸正朝向这边前进。
大概有二十到三十只白发红紫皮僵尸,正沿著山路从下面走过来。
「……呜!」
距离还很遥远。对方可能还没明确发现我的存在。
不过,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抓住捕熊笼的握把,勉强加快移动的速度。可是,不管怎么想,那些僵尸身上的负担都比较轻,臂力也比较强,再这样下去我肯定会被追上。自己的激烈喘息声,让我感到越来越心急。我跟捕熊笼里的座敷童子四目相对。我不能把她丢进那群僵尸之中。可是,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僵尸多到那种地步,就算是拿著超长屠牛刀的小渚,都没办法应付。我不认为自己有办法成功突围!话虽如此,想要抱著这种巨大的铁笼躲在暗处逃过一劫,也不是可行的办法。毕竟这家伙根本不会看情况,只会一直摇晃笼子发出声响!
怎么办?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可恶啊!」
我叫了出来,拚命移动双脚。放下用来移动捕熊笼的车轮旁边的煞车后,我丢下铁笼,一个人跳过山路旁边的护栏,翻滚躲进比起山坡更像是悬崖的地方。
脚步声立刻就逐渐填满上面的马路。
尸群逐渐逼近被我丢下的捕熊笼。
我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我忍不住把手伸向山坡,抓起一颗跟婴儿的头差不多大的石头。要是那群僵尸中有任何一个家伙动手破坏铁笼,我就不管那么多了。我发誓无论如何都要砸烂那家伙的脑袋。
我等待著那一刻。
刺骨的冬季寒风吹在身上,我的脸上却是冷汗狂流。
可是……
「……咦?」
不管过了多久,那一刻都没有到来。
那群眼神污浊的僵尸避开山路正中央的捕熊笼,快步往山上前进。谁也没有攻击眼前毫无防备的座敷童子,就这样消失在黑暗之中。
……原来如此。
僵尸不吃僵尸,只会攻击还活著的人类。对那些家伙来说,铁笼里的座敷童子算是同类。所以,就算座敷童子就在眼前,它们也会视而不见。
「可是……」
这种特性……该不会可以利用吧?
4
我再次遇到问题的时候,已经快要抵达山顶了。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天色变得一片漆黑。雪也变得比刚才还要大,让山路完全被白雪覆盖。
在这样的光景中,有间像是忘记关掉电源一样,依然发出耀眼光芒的设施。
那就是山上的加油站。
「吼呜!」
「别吵,你稍微安静一下。」
加油站的周围有一群白发僵尸。虽然不晓得是不是刚才被我躲过的那一群,但数量并不少。大概足够组成一支足球队了吧。老实说,如果我想要强行突破,毫无疑问会被干掉。
可是……
在从加油站沿著山路继续往上走一点的地方,停著一辆拖拉机。如果放掉那辆拖拉机的手煞车,让拖拉机从坡道上滑下来,应该可以撞到为数不少的僵尸。视用法而定,说不定还能把僵尸一网打尽,连同拖拉机一起摔落到悬崖底下。
当然,这种事情就像是把车钥匙锁在车上一样。我想要对付那群红紫色僵尸,但拖拉机却停在尸群后方,让我无法出手。
照理来说是这样没错,可是……
「很好……成功连接上智慧型手机的镜头了。」
我看著映照在自己手机上,从座敷童子的胸前看出去的景象,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我看著捕熊笼里的懒惰鬼妖怪的眼睛,对她这么说:
「听好,座敷童子,如果是你的话,就算走进尸群之中,也不会被袭击。所以,我要你沿著坡道走上去,走到拖拉机那里,把手煞车放掉。一旦完成这个任务,就回到这里进去笼子。明白吗?」
「吼呜吼呜!吼呜呜……!」
「嗯,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命令,所以才要用到空白简讯与通话的来电铃声。」
我轮流开启又关闭手机震动与耳机的单调旋律,身穿红色浴衣的巨乳妖怪就做出了很有趣的反应。这就跟野崎春利用菸屁股和腐臭味操纵尸群是同样的道理。我只需要油门与煞车,再来就是摄影机了。虽然难处是无法进行细微的操控,但现在也只能将就一下了。
「去吧!座敷童子!环太平洋座敷……环太平洋懒惰……可恶,念起来都不顺!不管那么多了,座敷机器人出击!」
我跳到铁笼上,打开像是断头台的门后,就开始透过两支手机的连线,操控变成僵尸的座敷童子。起初,她无视于命令,摆出一副要扑过来的样子,害我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但我连续发出空白简讯,让智慧型手机不断(在那对巨乳的乳沟里)震动,结果她就不知为何立刻安分下来了。不,她好像在畏惧著什么。
我改变做法让来电铃声响起,让进入兴奋状态的座敷童子冲向尸群。
虽然说这种话不是很好,但事情好像开始变有趣了!
这样乱搞应该是不行的吧!
虽然我刚开始的时候是在远方观察,但山上的夜晚非常暗。从加油站那边发出的光,也是有极限的。我一边透过手机萤幕看著智慧型手机的摄影机画面,一边透过油门与煞车的细微操控,调整座敷童子的行动。我让她越过尸群,成功抵达位在后面上坡处的拖拉机。
……再来就是手煞车了。
我先让她从车身旁边伸出手……不对,那是排档杆。那是方向盘。别对车钥匙上的吊饰感兴趣啦!快去拉手煞车!
我不断进行尝试,好不容易才成功地让座敷童子纤细的手臂拉动手煞车。
巨大的车轮动了起来,拖拉机从坡道滑了下来。
也许是原本就没有思考能力,那群白发僵尸完全不打算闪躲,跟保龄球瓶一样轻易地被拖拉机撞上。就这样,原本为数众多的僵尸被一起撞上,横越整座加油站,撞破路边的护栏,摔落到悬崖底下。
「全倒!室内派妖怪,我要给你打个满分!」
听到我在铁笼上大声呼喊,座敷童子好像总算想起我这块新鲜的生肉,往这边看了过来,然后用惊人的速度向这里狂奔。
我一个翻身从捕熊笼上面跳下来,绕到状似断头台的门的另一边。
座敷童子就像是狠狠撞到电视萤幕的猫一样,傻傻地笔直扑过来……就这样直冲到捕熊笼里面。
听起来就很痛的冲撞声先让我闭上眼睛,接著我再次爬到铁笼上方,手动把那个像是断头台的门往下敲落。大功告成。
「吼呜吼呜!」
「该怎么说呢……虽然对僵尸说这种话很奇怪,但你这家伙真的是个笨蛋对吧?」
我对逐渐习惯这种事的自己感到有些厌烦。
就在这时……
「……嗯?」
我又看到在黑暗深处蠢动的人影了。只不过,这次的人影不像僵尸那样,走起路来那么不稳。难道是幸存者吗?或许是看到僵尸都不见了,那些一直在「等待机会」的人才重新开始行动。
想到这里,我发现一件重要的事情。
……座敷童子也算是僵尸。就算把她丢进尸群里,她也不会受到攻击。可是,要是把她丢进害怕僵尸的人群里又会如何?
立场完全反过来了。要是被他们看到现在的座敷童子就完蛋了。虽然她的黑发与水嫩肌肤算是异类,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这家伙是僵尸。
「该死,简直没完没了!」
我用双手推著捕熊笼,快步走向加油站。虽然建筑物的玻璃早就破掉,让雪被吹进里面,但物资几乎都还完好无缺。我先找到一件万用的蓝色帆布,然后盖在捕熊笼上。
一群感觉就像是研究过野外求生杂志,身上充满野性气息的男人立刻走进加油站。
「嗨!你真是帮了大忙。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但那些家伙是你解决掉的对吧?」
「你们是……?」
「我们是在离这里有点远的智慧电网地热发电厂工作的员工。我们都是户外活动社团的成员,在出来露营的时候被卷进这场骚动。不过,就是因为这样,当僵尸出现的时候,我们已经身在都市地区外面,也不至于跟家人失散。」
男子笑著说:
「大家现在都跟各自的家人一起躲在露营区等待救援。因为现在不是露营旺季,所以那里没有别人,僵尸也几乎不会跑去那里。只是燃料和食物实在不太够。你有什么打算?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不用了,我还有事情要去做。」
「这样啊……」
说到这里,大叔把视线移向蓝色帆布。
「对了,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听到对方这么问,铁笼像是要回答般震了一下。
这个笨蛋!
「……是我的家人。它原本是只温驯的圣伯纳犬,却因为僵尸的事情变得有些亢奋。要是不把它关进笼子里带著走,可能有些危险。」
「原来如此。」
就在这时,我听到沙沙作响的杂讯声。
那似乎是挂在大叔脖子上的防灾收音机的声音。
「我以为只要能得到情报,就能让心情恢复平静,但完全没用。每个地方的情况都是一团糟。」
「……每个地方?」
我感受到沉重的压力。这种诡异的感觉是什么?
「据说除了这里之外,全国好像有十多个城镇都发生了僵尸危机,但新闻就只会反覆强调,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僵尸危机不是只在这里发生吗!」
「刚开始的时候,新闻听起来严重多了。直到警察冲进摄影棚之前,主播都还在说什么会继续播报真相,但随著时间慢慢过去,主播说的话就变得越来越虚假,让人觉得很恶心。可恶,如果这台收音机有录音功能就好了。」
大叔看起来似乎也对此感到厌烦。
「还有,收音机偶尔不小心接受到的国外广播,说法就跟国内的完全相反。说什么外国已经展开边境封锁,关闭海运与空运,试图围堵僵尸之类的。双方的说法都太过极端,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真希望网路可以快点修复。」
……这场灾难到底会持续多久?
不对,这场灾难真的会平息下来吗?
我联想到完全装满杯子,表面张力撑到极限的水。只要再倒进一滴水,表面张力似乎就会彻底瓦解,让水从杯子里满出来。充满城里的疯狂与暴力,似乎就要同时涌入整个列岛。
不对……
是谁说表面张力还只是濒临瓦解?
就算是在这一刻,表面张力早已瓦解的可能性也不是零不是吗?
「……」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总之,我们只能尽力求生了。如果你改变心意的话,随时都能来跟我们会合。只要沿著河边走,应该就能找到露营区了。」
「喂!这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但那些僵尸好像是透过气味在追踪猎物。你们最好当作自己是在对付狗或熊,如果能找到消除气味的方法,说不定就能提高生存的机会。」
「谢谢你的忠告。如果我们都能活著逃出这个城市,就找机会一起喝杯……你看起来像是高中生,这样好像不太好。我们到时候就一起吃顿饭吧。」
握手道别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在背对著继续在加油站里找寻物资的幸存者们,往山顶前进的同时,我这么想著。
……结果我还是没告诉他们飞行伞的事情。
这或许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是我说出那件事,那群男子应该会说要一起过去,如果跟他们在一起太久,座敷童子被发现的风险也会提高。更重要的是,万一大家为了数量有限的飞行伞展开争夺战,我这个外人就会第一个被排除掉。所谓的排除,说得明白一点,就是被他们杀掉。
所以,我选择了最合理也最有效率的做法。
那就是表面上露出亲切的笑容,却隐瞒攸关性命的重要情报。
可是,万一那群人受到袭击,最后变成僵尸的一份子,那我又该怎么负责?
5
我总算跟座敷童子两个人一起抵达山顶的狗园。
放眼望去的一切都被白雪覆盖住了。
从远处确认过没有疑似僵尸的人影后,我试著用手机的背光照亮周围。
我看到用来区隔狗公园的广大园地的木围篱,还有密集的几间厩舍与饲料加工厂。除此之外,好像还有员工居住区。雪地上冒出的许多木桩,或许是用来绑住狗群的东西。
只是──
「飞行伞……在哪里?」
或许是因为今天下雪,才没把装有引擎的飞行伞机具摆在外面。我压抑著内心的焦急,把捕熊笼推向那些密集的建筑物。
不会吧?
这是在开玩笑吧?
狗园里的建筑物都没有开灯,就算我敲了门,也没有人过来招呼。虽然我查看了几间屋子里的状况,但别说是人类了,就连有血统证书的名犬都找不到。彷佛这里已经被人废弃不用好一段时间了。
此外,我到处都找不到飞行伞的机具。
这里是不是没在租借机具?不光是这样,整个狗园好像在很久之前就无人管理,难不成是爱好者自己把机材带到这里使用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我该怎么做才好?如果从天空一口气逃出墓前市的计画派不上用场,那就只剩下从山脚下强行突破这条路可走了。就算身为人类的我与身为僵尸的座敷童子联手合作,想要突破僵尸密集的城市地区,也是不可能的任务!
可是,因为办不到这件事,难道我就应该等待救援吗?
就跟刚才在加油站遇到的那些大叔一样,找个地方静静躲藏,等待搭乘直升机或其他交通工具的救难队赶来救援?
「不行……」
稍微想了一下后,我摇了摇头。
我这边还有变成僵尸的座敷童子。不管是警察、消防队,还是自卫队前来救援,人类的救难队都不可能让座敷童子跟我们一起回去。就算有人破例要带她回去,肯定也是当成研究样本。要是让她被人带走,那就毫无意义了!
不管是要自行脱逃,还是等待救援,都不可能实现。
难道我们真的走投无路了吗?我再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建筑物外面。
把关著座敷童子的捕熊笼留在屋内。
我哪里都去不了,背靠著屋子的外墙,身体就这样慢慢滑落,最后瘫坐在雪地上。
我抬头仰望被厚重云层覆盖的夜空,绝望地小声低语: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们搭乘砂石车,一路辗死了许多僵尸。通讯行的店员们全都死了。跑来救我的座敷童子变成僵尸,在讨论该如何处置她的时候,我和青梅竹马兼前女友的小渚决裂了。为了来到山顶,我还利用拖拉机辗过大量僵尸,欺骗毫无罪过的幸存者,好不容易才终于抵达这里。
然而,这就是我努力的结果。
为什么这里没有飞行伞!
在实际来到这里之前,确实没有任何根据能证明这里有飞行伞,我的行动方针几乎全是臆测。只要前往山顶,就能找到飞行伞的机具。只要使用飞行伞,就能逃到城外。墓前市之外没有僵尸……还有变成僵尸的座敷童子能够恢复原状。不,与其说是臆测,不如说这些几乎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愿望。
可是,我还是拚命来到这里。
还失去了那么多东西。
既然如此,那稍微给我一点奖励,应该也不为过吧?让人希望完全落空,只能从头开始努力,也未免太没天理了吧!
「……」
思绪摇摆不定。
脑海中浮现出最简单的选项。
那就是放弃座敷童子,独自思考该如何逃出墓前市。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至少还能选择等待救援这条路。
可是……
「我做不到……」
我小声呢喃。
真是的,为什么我会在这种时候想起来呢?
这个平常总是喜欢扮演大姊姊的巨乳座敷童子,其实是个意外爱哭的家伙。像是网路停掉的时候,或是惹火老爸搞到电动玩具被没收的时候……除此之外,还有她在我小时候弄坏玩具机器人的时候,我们吵了一架,害得那个懒惰鬼妖怪大哭了一场。
仔细想想,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吧。
虽然我们一直都是一起洗澡,在同一个被窝里睡觉,但我们慢慢改掉那种习惯了。
理由很简单。
因为在那次吵架的时候,我看到了「大姊姊」令人意外的一面。那个我绝对无法企及,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动摇的「大姊姊」,居然会被我这种小鬼头说的气话搞到放声大哭,让我受到了很大的震撼。甚至毁掉了她过去在我心目中的「大姊姊」形象。
话虽如此,但我并不是对她感到失望,也不是感到幻灭。
反倒是……
「原来如此……」
我终于想起来了。
我就这样说出自己发现的事情,再次进行确认。
「原来你是个女孩子呢。」
对方不是「大姊姊」那种没有实体的存在,而是有机会跟我发展成任何关系的存在。我们可以做朋友,也可以成为挚友,也可以成为情侣。她就是这样一个离我最近的女孩。
据说座敷童子是因为粮食不足而被杀掉的幼儿集合体。
然而,她却有著那种成熟丰满的外表,这可能会让人感到错乱,但这种反差或许是有意义的。
比如说,这代表她身上可能聚集著想要长大成人,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大姊姊之类的愿望。
所以,她才会在我面前扮演一个自己理想中的「大姊姊」。
可是,那只不过是遇到某种契机,就会立刻露出马脚的演技。
如果撕下那样的假象……
她就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
正因为我开始怀有这种想法,理解到这个真相,才会变得无法跟她一起洗澡,在同一条棉被里睡觉。
「哈哈……」
我的思绪已经完全逃离现实。
可是,我好像从中找到答案了。
我用双手手掌同时拍打自己的脸颊。
啪!伴随著这声清脆的声响,我再次确认自己真正该做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拋弃那家伙了。就算把座敷童子放到这个宽广的世界来看,她也不是那种能独自君临天下的特别存在。她只是一旦遇到痛苦的事情,就理所当然会哭泣,也理所当然会消失的女孩。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多想也能知道不是吗?既然已经明白这个事实,那我就再也不能让她留在这个充满僵尸的城市了。
无论如何……
不管要用什么手段……
我都必定要亲手拯救那家伙。
要是连这种话都不敢说出口,那我就算不上是个男人了。
6
在这个早已废弃许久的狗园里,无法期待能找到飞行伞的机具。
虽然这样就只能从头拟定脱逃计画了,但我也不能一直绝望下去。毕竟我们都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了。总之,我得先彻底调查过狗园内部,确认有没有能稍微派上用场的东西。
「饲料加工厂啊……」
因为不确定今后会遇上什么状况,我或许应该跟小渚一样携带武器。怀著这种想法,我在加工厂内部调查了一下,但里面就只有跟作业台固定在一起的电动机具,实在不是能用双手带著走的东西。我怀著至少要找到菜刀或剪刀这类武器的想法,打开了好几扇门进去查看,结果在其中一扇门里,找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打开厚重的两片式铁门后,我看到一道在入口上方装饰著注连绳,通往地下的漫长阶梯。
还发现了在跟青行灯对决时见过的百鬼夜行印记。
那个用纯金打造的巨大家纹,就挂在注连绳的正中央附近。
「……这是怎么回事?」
「吼呜……」
就算问变成僵尸的座敷童子也无济于事。
虽然这地方显然很可疑,但我觉得就算调查这种地方,应该也无法找到逃脱路线。山顶、洞窟、御口大人……虽然这个地方让我有些在意,但我再也不打算试著「独自一人解决问题」了。要是我在这里倒下了,笼子里的座敷童子会怎么样?首要目标是我们两个人一起逃离这里,等到逃到安全的地方以后,再去找魅魔或青行灯那些头目级的家伙商量,或是拜托百鬼夜行帮忙。如果到时候得知想让这家伙复原就得在墓前市完成某件事情的话,那我就做好万全的防护准备,再次回到墓前市就行了。我完全没理由选择一次分出胜负,擅自把我和座敷童子的命运都拿去赌。
我怀著这种想法,准备关上铁门。
就在这时,某种东西滚动的声音从我背后迅速逼近。
「嗯?喂,不会吧!」
也许是因为地层下陷,让地板似乎有些倾斜。被我摆在远处的捕熊笼,竟然往这里冲了过来!
我有一瞬间想要把笼子挡下。
可是我冷静一想,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办得到那种事。因为那可是用来搬运体重将近两、三百公斤的熊的推车。笼子本身应该又硬又重才对。要是又有超过一定的速度,那就不会只是「撞到」我,而是会把我「撞飞」才对!
因为这个缘故,我慌张地躲到旁边。
「吼呜!」
我好像看到铁笼里的座敷童子用双手抓著铁条,用有些怨恨的眼神瞪著我。
下一瞬间──
捕熊笼就从铁门后面的阶梯掉下去了。
激烈的碰撞声一直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