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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第66节(1 / 2)





  他身边没有人陪伴,二十年来一直直觉行事。

  或许今天雷长寿一句道破梦中人,他其实……还是想碰金银。

  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这么在意这双手?

  在他内心深处或许真的想过重新回到银楼,抑或者,一直都没有放弃想做的事。

  *

  晚上。

  不知道是不是回到旧式宅院,闻到了老旧木料的味道,贺老头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被反捆住双手,按在地上受审。

  漆黑的夜色,同样的深宅大院里,满满地站了一圈人,最前方是一个台子,上面架了一个融铜水的炉子,下面是火,等着要熔化那件金器。

  很多人围着他,举着火把,大声斥责,还有谩骂质疑声。

  最上面的人站在那,手里拿着一本红皮语录,一身绿色武装服,抬高了下巴问他:“贺延春,董商户的金佛,是不是你偷偷拿了、藏起来了?说话!”

  一旁已经换了一身同样绿色衣服的中年男人,紧紧挨着那个十几岁半大孩子站着,他体态微微发福,脸上还有着皮带抽过的瘀血伤痕,磕磕巴巴在举证:“我、我昨天夜里,打算把金佛带来熔了,但是贺延春他不肯,我就和他争执起来,后来我就锁了门,去睡了……这金佛是我家长辈私存的黄金打的,我有权利处理,是贺延春,一定是他舍不得自己打出来的金佛,偷走了那尊金佛!”

  梦里的贺延春要年轻许多,五十出头,正是壮年,他抬头看着台子上的人。

  他们目光交汇,董商户短暂地躲了一下,但还是定定向他看来。

  贺延春只看着他,目光如炬。

  被按在地上的人,从未偷窃;站在台上说要捐赠的人,也不舍交出。

  某种意义上,他们出奇的在维护同一样东西——那尊金佛,那尊被宝华银楼奉为镇馆之宝的金佛。

  贺延春不想熔了自己的心血,即便挨打,也只咬牙哑声道:“我没有,我贺延春,一分一厘从未偷过——”

  他不认。

  他手脚干净,哪怕是一个打金匠的时候,也从不碰一分一毫。

  台上的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嗤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不见棺材不掉泪,带证人来,贺延春你也好好听听,你徒弟是怎么说的!”

  有人被推搡着带过来,站在了贺延春面前。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长得瘦弱,哆哆嗦嗦的,不敢抬头的样子带着畏惧。他不只是对台上,更多的是在看向贺延春的时候,眼神稍一接触迅速移开了目光,指着道:“我亲眼瞧见,是他,是我师父偷了那尊金佛……”

  “你放屁!你胡说!我——”贺延春被人按住,在地上无法动弹一步,他喉咙嘶哑几乎喊出血:“老子这辈子就是穷死、饿死,也不偷别人一分钱、一粒米!”

  台上的人呵斥道:“贺延春,事到如今你还嘴硬!现在送你去农场劳改,好好认识自己的错误,什么时候把金佛交出来,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做人……这是破四旧!你不能妨碍我们破四旧!”

  贺延春被人按着跪在地上,他膝盖硬,硬挺挺几乎整个人都被按到了泥土里。尽管如此,他梗着脖子抬头,咬牙看着那个指证他的年轻人,质问为什么害他。

  对方却跟他划清界限,躲在火把下起伏的阴影里,怯懦道:“你、你不是我的父亲,我们是养父子,我有权利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哪里……我要同你划清界限,要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说到这里,大约有了几分底气,略提高了声音质问道:“对,我得去找我父母,你要告诉我,他们是谁!”

  贺延春喉结滚动,对他道:“你是一个没人要的私生子,生下来就被扔在田埂上。”

  第74章 旧梦(2)

  “本来就是一个快要死了的孩子,你哪儿来的父母?”

  “野狗要吃了你,是我把你捡回来,养到这么大。”

  对方像是鼓足了勇气,抬头道:“贺延春,我要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

  他睁开眼。

  眼眶犹热。

  醒来已是清晨。

  地上有晨光与暗影的交界线,宽大地砖破损之处,有细草从缝隙探出。

  矮窗外是小孩跑过的脚步声和笑闹声音,模糊听到在喊“爷爷”。好像有这么一个孩子在,整个院子,整个老房子,都鲜活灵动起来,斑驳陈旧的时间冕针转动,尘土飞扬中,缓缓前行。

  苍苔满地,物是人非。

  贺老头坐了片刻,起身去洗了把脸。

  院子里,雷长寿坐在一把小木椅上正在抽旱烟,瞧见他来,拿起烟丝叶子,也给他卷了一支。

  贺老头接过来,只抽了一口就呛得咳嗽。

  雷长寿瞧见笑起来,安抚道:“这烟叶是自家种的,烤过三道,劲儿大,老先生慢点抽。”

  贺老头原本有点眼眶微红,但他年纪大了,本就容易如此,这会儿被呛了几下旁人也瞧不出,只当是刚才咳嗽得厉害才如此。

  山上清晨微凉,太阳缓缓升起。

  阳光照在身上,贺老头揣着手,眯着眼睛坐在门口晒太阳,他觉得这样很好,也有些理解村口那些老人为何会这样了。

  年轻那会儿觉得这是偷懒。

  年纪大了,觉得这么懒懒散散,身上有光照着,暖洋洋的又活一天,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