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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魔第55节(1 / 2)





  “这是我爹留给咱们的。”戚隐说,“我爹留下两样东西,归昧剑和这串没啥用只能看的琉璃十八子。我自私一点儿,归昧剑我拿走了,这串琉璃子你戴着吧。小师叔,我要跟我哥走了,你可得保重着点儿。戴着它,你就知道,我爹在天上保佑着你呢。”

  戚灵枢低下眼,久久地凝视那串剔透的琉璃子。天光下,他的眼睫蛾羽一般轻轻颤动,戚隐知道,他的眸中一定藏了刻骨的哀恸。戚灵枢沉默了一会儿,道:“师弟,我常想,师尊斩妖除魔数十载,夙兴夜寐,披霜沥雪。身上创痏,累累数来,尽皆救民于倒悬所致,何以落得如此境地?‘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倘所谓天道,是耶,非耶?’”

  他的发问一字一句,字字沉痛,字字泣血,戚隐也难过得很,是啊,他爹娘那般好的人儿,怎么就这般下场呢?戚隐默然半晌没吭声,戚灵枢醒过神来,道:“抱歉,我不该同你说这些。”

  戚隐摇摇头,道:“小师叔,你这些问题我也回答不了。只不过我想,天呀命的,咱们这些凡人猜不明白也看不透,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说不定今儿在一块其乐陶陶地涮着肉,明儿我脑袋上落下个花盆就把我给砸死了。算了,管他明朝几般苦,只消今日快活逍遥似神仙!日后就算颠沛流离,蓬头垢面,也有东西可以回味不是?”

  他拍拍戚灵枢的肩膀,出了门,天地一片雪色,苍茫无垠。扶岚一身麻布黑衣,背着蓝布碎花儿的小包袱,抱着猫爷,站在廊下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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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晚霞在青砖地上流泻,像一丛丛火焰,整座山城都笼在黄昏里。天渐渐暖了,河道边上的垂柳发了新芽,杨柳底下搭了个窝棚,几张油腻腻的方桌,几把瘦棱棱的长凳。五六个卷着衣袖的汉子在那喝酒划拳,脸颊吃得红红的。街上人少了,大家都收拾摊子,关上门。一条临水的长街,只剩下这一个孤零零的窝棚。

  “请问,月牙谷怎么走?”有人问。

  汉子们转过脸,正见一个男孩儿站在青砖地上。他长得很漂亮,眉目精致,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脖子上围着雪一样的狐裘,身上穿着披风,银纽子一丝不苟地扣在一起。只是眼睛好像看不见,灰蒙蒙的,没有光彩。

  “太久没回去,竟然迷路了,”男孩儿带着抱歉的笑容,不知是不是因为迷路而窘迫,“烦劳几位指个方向。”

  “你去那儿做什么,那儿一片迷雾,进里头的人再也没回来过,危险得很。”汉子们醉醺醺地围住他,“你一个小孩子,你爷娘呢?”

  男孩儿没答话,有人搓着手笑,“长得不错,兄弟几个,要不要捎回家玩玩?再卖给鸨儿,咱下半年的酒钱都有了。”

  男孩儿似乎没听懂,浅笑着,依旧是彬彬有礼的模样,“能给我指个方向么?”

  “走走走,我们带你去!”有男人伸手过来揽他。

  男孩儿退了一步,正好避过那伸过来的手。男人有些不高兴,道:“怎么的,老子带你去你还不肯?”

  男孩无奈地摇摇头。男人们互相看了一眼,从四面八方围上来,阴鸷的眼睛露出淫邪的光。男孩一动不动,微微低着头,仿佛毫无防备。所有人大喝一声,正要扑上去,数道凄冷的寒光从披风底下飞出来,仿佛刀子狠狠割在眼皮上,所有人的眼睛都被晃了一道。风刃在窝棚里盘旋,刹那间柴草乱飞,血花四溅。所有人矮了一截,像信徒跪拜神祇一般,伏倒在地,那是因为他们的双腿已被风刃斩断。

  漂亮的男孩踏着血,停在一个男人的跟前,居高临下。男人艰难地抬起眼,看见那个男孩儿的脸上依旧带着温煦的笑容,连嘴角的弧度都不曾变过。

  “我已经问了第三遍了,”男孩儿苦笑着,很苦恼的模样,“月牙谷怎么走?”

  汉子艰难地指了一个方向,男孩颔首,道:“多谢。”

  说完,男孩儿化为丛丛紫蝶,消失了踪迹。男人正要求救,一道风刃滚过所有人的咽喉,霎时间鲜血长流,窝棚里再无声息。

  紫蝶穿过山坳子里巨斧斩过似的天堑,飞过重重迷雾,顺着潺潺的溪流,飞往隐匿在深山里的峡谷。曲曲折折的山阶上两侧挂满了晕红的油纸灯笼,男孩儿在爬满青苔的石阶上落了脚。立刻有溪边浣衣的妇人注意到他,溪边耍水的孩子们愣了一下,大叫着跑过来:“阿离大人!阿离大人回来了!”

  孩子们像蹁跹的小蝴蝶一般围住了他,巫郁离从披风底下取出绒花儿、布老虎之类的小玩意儿,分给他们。孩子们簇拥着他,一同往月牙谷深处走。浣衣的妇人们站起来在衣襟上擦手,道:“阿离大人又变小了。”

  “是啊,”一个中年妇人道,“这是我看过的二回了,头一回见阿离大人变小,看模样只有八岁呢。”

  “这是阿离大人的私事儿,咱们别管。”有人打断她们,“多亏阿离大人,咱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寡妇才能逃过妖魔的利爪,有一处安歇之地。收拾收拾,且回家吧。阿离大人爱喝茶,我呀,去包点儿云雾茶给他。”

  满月在山尽头升起,月光犹如细腻的水银,铺陈在静谧的谷中。月牙谷里住的都是寡妇,每间低矮的小屋里都有一个母亲和几个孩子。他们大多从妖患中侥幸逃生,被巫郁离收容。谷中央矗立着高大的白鹿神像,披着月光,鹿角生花。巫郁离坐在白鹿神像下,擦拭一支素白的骨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围着他,趴在他的脚边上。

  有孩子嘟囔着问:“阿离大人今天不弹琴么?”

  巫郁离微笑着摇头,“今天高兴,吹笛子。”

  “可是以前阿离大人都弹琴,”孩子懵懂地问,“吹笛才高兴,以前弹琴的时候,阿离大人都很难过么?”

  巫郁离没有回答,只是歪了歪头,问:“要听故事么?”

  “要!”所有孩子大声道。

  巫郁离娓娓道来,“很久很久以前,白鹿大神还会下降凡间的时候,常常去外面嬉戏游玩。每当夜深,月亮升起,白鹿大神披着月光,从远方归来,笃笃的蹄音在灌木丛里响起,有一个大巫就会吹起骨笛。”

  “他在迎接神回家么?”孩子们问。

  巫郁离眼中有细碎的温柔,他抬起手,蝴蝶飞出掌心,扑着翅子,萤光点点,散入远山。他仿佛又看见那只洁白的鹿灵踏着月光下降,向他走来。那一瞬,他迷蒙的眼睛里仿佛忽然有了光彩。

  “对,没错。”他低声道,“他在迎接他的神……回家!”

  第79章 萋萋(一)

  去南疆之前,他们决定先回一趟江南。戚隐有种直觉,弄清楚巫郁离的来历,便能弄清楚扶岚的来历。要查巫郁离,南疆要去,江南也得走一遭。打吴塘出来得有小半年了,跟过了半辈子似的。这一程直奔孟清和的老家常州府,三月天,风里扯絮,白绒绒飘满天。他们到的时候正好黄昏,天边一轮红滚滚的日头,染缸里挣出来的似的,扎眼得紧。

  到了地儿先祭五脏庙,戚隐一手搂着猫爷一手拉着他哥进酒楼。去了一趟无方,从云知那儿得来一半打假擂的赃银,小师叔又给了他好些银角子,这会儿囊中包包鼓鼓,十分有钱。当下叫了几两牛肉,一盘烧鹅,一碗蒸鸡,两盅三鲜汤,两碗绿豆棋子面,两壶烧酒。不怕吃不完,猫爷肚量大,什么都装得下。

  酒楼正中央搭了个台子,说书人端坐其上,抹了抹嘴上两撇胡子,惊堂木一拍,道:“今儿个,老朽便来说一说那叱咤风云,三头六臂,通天彻地的妖魔大王,扶岚!”

  戚隐一个激灵,从饭碗里抬起头来。

  四下里叫好,说书人惊堂木又是啪地一拍,捻着胡子道:“且说那扶岚大王,生得是虎背熊腰,黑脸长毛,牛眼大耳。日前假意败于小戚道长剑下,实则深入无方,搅得仙山天翻地覆,老朽正巧行至湘水岸边,眼见灭度峰摇摇欲坠,实在是心惊胆战呐!”

  得,他哥从一个猪妖变成四不像了。戚隐无语。

  满座痛惜长叹,说书人喝了口茶,又道:“扶岚性淫,在那横山魔宫,辟有酒池肉林,蓄妖姬魔女七七四十九个,个个生得夭夭灼灼,乔模乔样,更精通房中秘术九九八十一式。哄得扶岚日日荒淫,夜夜笙歌,生得一地孩儿,其中三孩儿最为出名。大儿扶擎天,二儿扶立地,三儿扶下水,在山西道占山为王,凡是过路人,男的剖腹为食,女的强抢为奴。仙门百家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啊!”

  这估摸又是哪个吃饱了没事干的妖魔冒充来的,戚隐无奈。这么难听的名儿,也亏得这帮龟孙想得出来。满座愤恨不已,一个个气得满脸通红,要把扶岚生吞活剥似的。却没想到,他们恨之入骨的军师庾桑吃饱喝足,大摇大摆蹿上台,摊着肚皮睡觉,几个凡人崽子围着它,争着挠它下巴。而那位无恶不作的妖魔共主,正心不在焉地看窗外人潮涌动。截至目前,已有两个姑娘在他们桌边崴了脚,三个女娃来问路,邻座的小姐都偷摸瞄他,绞着手帕脸红心跳。

  不知道扶岚听不听,八成是没听,戚隐望着他恬淡的侧脸,这厮在哪里都像个透明人似的,很没有存在感。戚隐也没有存在感,但他是像野草似的,蔫头耷脑得不起眼。扶岚不同,他静悄悄不吭声的时候像个四大皆空的僧侣,似乎眨眼间就要和周遭的风景融为一体。

  “哥,你真有七七四十九个妖姬魔女?”戚隐问他。

  扶岚摇头,“二十八个。”

  戚隐还记得他被那帮“姬妾”逼得跳嘉陵江的事儿,问道:“她们怎么样,你有喜欢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