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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崩(1 / 2)





  尚阳与尚厚德赶到时,黎青正坐在抢救室旁的台阶上,呆呆望着手术室的门口,面庞上是如孩童般无措的茫然。

  “怎么回事?”尚厚德急匆匆道,“昨天打电话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黎青张了张口,沙哑道:“今天我刚准备出门,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是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有人过来探望过后,病情就突然恶化了……”

  尚厚德急得跺了一下脚:“这时候了,谁来探望过?”

  尚阳晃了一下他的手。

  尚厚德反应过来:“黎青,你一大早上就赶过来了吧?吃了吗?老师给你去买点吃的……”

  黎青摇了摇头,喉咙干涸沙哑:“不用,谢谢老师。”

  尚厚德最终还是下去买早点了。

  黎青是在他走了半晌后,一抬头没看见他人,才茫然反应过来的:“尚老师……”

  “他去买东西了。”

  尚阳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温和道:“好歹喝一点。”

  黎青顺从地喝了一点。

  尚阳望着黎青,想劝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看着这个平素镇定沉稳如成年人的十七岁少年,此时仓皇而茫然地等待命运审判。

  他自始至终握着他的手。

  手术室的门开了,尚厚德冲了上去。

  黎青慢了一步,踉跄起身。尚阳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黎青朝他轻声道了谢,坚持自己站稳了。

  两人走了上去,尚阳听见了医生的话。

  “节哀。”

  节哀,这个词,他十二岁时听到过一次。

  那时母亲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医院森冷的强光兜头罩下,将视野变成空虚的白,他被晃得茫然眼花,站在病房外,望着那一扇普通的黄色木门,有那么一瞬不懂为什么一扇木门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七年后,兜兜转转。

  数年的沧桑与历练,他又听见了这个词,代表着那个温柔又美丽的女人凋零在了世间。

  节哀。

  这二字的重量如千钧。

  他感受到黎青身体晃了晃,扭头握住了黎青的手,沙哑喊道:“黎青,你……”

  他看见黎青闭了闭眼。

  这一瞬很长,代表着一个人由生至死的路途,代表着少年青涩残忍的蜕变,这一瞬也很短,只恍惚白驹过隙一瞬间。

  下一瞬,他已听见了少年冷静克制到近乎冷漠的声音:“我没事。”

  他朝医生道谢,深深地一个揖:“无论如何,麻烦您这段时间对妈妈的照顾了。”

  医生拍着黎青肩膀,交代了几句后事,叹了口气走了。

  看向尚厚德,黎青礼貌又沉稳地道:“尚老师,今天谢谢您能过来。我待会儿去开死亡证明,联系殡仪馆需要找派出所销户。我还差三个月满十八周岁,接下来有些手续可能需要您帮忙证明一下,麻烦了。”

  尚厚德一句‘我来帮你办手续吧’就被堵回了嗓子眼里。

  他担忧道:“孩子,你不用太强撑着……”

  黎青只是笑了笑。

  这笑容与黎青寻常沉静的笑一般无二,却让尚阳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克制。

  隐忍。

  疏离。

  黎青又重新穿起了冷漠的透明盔甲,试图让自己无懈可击。

  那天他跟着黎青,走遍了医院,找了几个部门,盖了章,最后拿到了一张薄薄的纸。

  死亡证明。

  曾经鲜活能呼吸的一个人就这么被一张轻飘飘的纸审判了。

  自始至终,除了医生宣判时,黎青有过半瞬的失控外,没有半滴眼泪。情绪仿佛被他挤压至身体最深处,无懈可击,他的每一步都沉稳冷漠,背绷得笔直。

  走过医院走廊尽头的玻璃大门时,尚阳瞥了一眼。

  恍惚间,黎青肩膀依旧瘦削,一步一步向前时,身影却已是个成年人了。

  来处已失,人生只剩归途的成年人。

  尚厚德跑好了程序回来时,还带着些吃的,眼眶发红,明显是哭过。

  黎青朝他道了谢。

  尚厚德将吃食拿出来:“好歹吃点吧。接下来还有几天呢,你还在长身体要撑住。”

  黎青嗯了一声,顺从地吃起东西,速度快得让人以为他只是在机械吞咽。

  吃完一盒后,他道:谢谢老师。”

  他放下筷子后,尚阳跟着吃了另一份,辣得他鼻涕都出来了。尚厚德不懂黎青的胃口,以为青少年都和尚阳一样的口味。

  黎青最怕吃辣。

  看着黎青干干净净的饭盒,尚阳无声呼出一口气。

  从医院回来当天,尚阳跟着黎青回了一趟家。尚阳站在黎青家厨房,打电话向班主任请假。

  黎青冷静收拾着黎母的遗物,给亲友打电话报丧。

  挂上电话,尚阳出去找黎青:“黎青?”

  黎青站在书桌前,望着那一个玻璃鱼缸,清澈的水面上,青色的鲤鱼翻着肚皮,周身有一圈白沫。

  “寿比南山”死了。

  那只含着黎青期盼的鲤鱼,死在了黎母离开的当日。

  尚阳担忧地看着黎青。

  “它本来就受过伤,年纪又大了,活不了太久。”黎青看了几秒,平静道:“把它埋了吧。”

  尚阳喉咙发干,嗯了一声。

  当夜,尚阳与黎青挖了个坑,将那条鲤鱼埋了。

  黎母的丧事办得很简单。

  黎青爷爷奶奶早在黎青很小时就去世了。黎父因为当年读书的事,与家里几个兄弟闹得很僵。黎青爷爷奶奶去世后,亲戚们就再没联系过。

  黎母是独生女,只有一个远在外地的表弟,带着妻子赶了过来,住了一天就走了。

  其余亲戚朋友也大抵如此。

  街坊邻居里,对门老太太带着小萝卜头和几户和黎母交好的人家,来抱着黎青哭了一场。

  没有人和班上的人说,不知道他们哪儿来的消息。程城诚和雷甜甜还有班长文艺委员几个人都过来了,一人抱了黎青一下。

  黎青回抱了他们,轻轻说了谢谢。

  宇飞自始至终都在,顶了黎青兄长的位置,与黎青换着守夜,与尚阳一起招待着宾客,筹办着户口一应手续事宜。

  最后,他还和尚阳一起按着黎青,让他休息一会儿,未果。

  两天下来,他也瘦了一圈。

  在亲手替黎母穿上寿衣时,尚阳瞥见他眼眶红了一瞬。只那么一瞬,他又恢复了近乎冷漠的沉静与镇定。

  仿佛那少年的片刻软弱只是错觉。

  在殡仪馆拿到了骨灰盒时,黎青起初不敢碰那小盒子。尚阳要帮他,宇飞比他更熟稔地拿了盒子递过去,从侧面抱了一下黎青。

  “黎青,你要保重。”

  黎青轻声一嗯,接过盒子时,动作再次恢复沉稳。

  葬礼结束时,尚厚德哭得最难过,几乎跌倒在了地上。

  尚阳奇怪地看了他两三眼。

  宇飞在葬礼两天后又走了,临走前在尚阳胸口上锤了一下:“我兄弟就交给你了。”

  尚阳嗯了一声:“宇哥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