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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崩(2 / 2)

  三天里,黎青始终忙碌在第一线。瘦削的少年总是冷漠地抿着唇,仿佛不知疲倦的假人。

  尚阳很担心他。

  尚阳和尚厚德做了申请,陪黎青住一段时间。

  尚厚德答应了。

  除了葬礼刚结束后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外,第二天黎青就恢复了日常,如常的上学,如常的摆摊,如常的放学回家,如冷漠的机器人般,刻板重复着仿佛黎母还在的日常

  只是家里没了那个需要他照顾的温柔女人。

  周围的人难免会有些议论,说这孩子果然是天生冷情冷性之类的。

  黎青一如既往当了耳边风。

  那是半个月后的一天,尚阳跟着黎青放了学回家。不想让黎青下厨,尚阳将他推到了客厅里,用电饭锅煮了饭,做个了蒸蛋,配上了路上买的熟食。

  等饭蒸好了,他在厨房喊着:“黎小青,吃饭了。”

  客厅里没动静。

  他起初没在意,敲起了碗筷:“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黎小青,朕亲自下厨,不来吃饭小心你尚哥哥打屁股的啊。”

  依旧没动静。

  尚阳围着围裙探出头看了一眼,就看见黎青弯腰,坐在客厅电视柜前,手里拿着什么,肩膀轻轻颤抖着。

  他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空气中有细微啜泣声。

  他瞥了一眼。那是一个用透明袋子包起来的文件,隐约可见中·国·人·寿几个字,投保人姓名是:蒋素兰。

  那是黎母的名字。

  尚阳心里一下被揪紧了。

  他揽住了黎青的肩膀,在他后背拍了两下。

  仿佛被封条压住的井口终于破土而出,黎青抱着那保险文件,肩膀剧烈颤抖,眼泪汹涌无声地往下落。

  一滴一滴落在尚阳手上。

  烫得发疼。

  这是黎青自那一个早晨来的第一场哭泣。

  ·

  保险是黎母两年前给自己买的。投保数额很高,只要黎母去世,黎青将会获得十万的赔偿。

  这笔钱足够黎青读到大学毕业。

  至于钱……

  “她从药钱里面省下来的。”黎青木然道,“我之前就发现过几次她的抗癌药的数目对不上。我当时以为她不想治了,还和她发了一顿脾气……”

  “没想到……”

  为了唯一儿子的未来,黎母做了她能做的所有。

  天已经黑下来,房间却没开灯。天光昏暗,少了“寿比南山”的游动水声,屋子里安宁得窒息,空气稀薄令人胸腔发闷。

  黎青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靠着尚阳说着话:“我还没有和你说过我妈妈吧?”

  “她是个很普通的女人,很会做家务,脾气很好。爸爸在的时候,爸爸主要负责赚钱,她就在家里做点小吃卖,照顾我。”

  “后来家里为了救爸爸,欠了很多钱。妈妈就开了个早点摊,每天起早贪黑赚钱,很辛苦但日子也还有盼头。”

  “那件事后……”

  黎青顿了顿。

  尚阳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那件事后,我被判了过失杀人,因为年纪从轻处理,判了一年半。减刑一年就出来了。”

  “刚出来时,我刚十五岁,正处在最叛逆的年纪。周围人的目光让我愤怒又倔强,沾染着从里面的人身上染得一些恶习,我变得满身戾气愤世嫉俗。”

  ——既然你们觉得我是个杀人的疯子混蛋,那我混给你们看好了。

  “那一年里,我不上课,成天跟着一群社会人士晃荡,酗酒抽烟打架勒索,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社会渣滓。你在程城诚哪儿听过我的名声了吧?什么打架特别凶,在上溪这片儿疯得很,都是那段时间的事。”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正在等把我带熟,然后让我去偷东西和贩du。”

  黎青声音木然,仿佛隔了数年晦涩灰暗的时空,宣判着一个陌生人的人生。

  “差一点,我就又进去了。”

  尚阳紧紧抓住了黎青的手臂,心里是洪水袭城海浪滔天的发苦发涩。他忽的想起了那日他表白后,黎青曾在教室里的怒吼。

  “可是尚阳,我们不一样。”

  “我经历过世间最残忍的罪行,那是一种能在午夜梦回时让人窒息的噩梦。”

  “我……不想你未来某一天回想旧日时,说在十八岁那年,最错的事就是爱上了一个错的人,浪费了我人生最宝贵的五年,你懂吗?”

  他总觉得黎青隐忍晦涩。

  可一个十五岁就颠簸沾染了社会底层所有泥泞的少年,又怎么可能再如同龄人般阳光坦陈。

  “那段时间,我经常不回家。除了有时去妈妈摊位旁边转一下,免得有人再欺负她,我很少去看她。我和她说我在外头住校不回家,她没怀疑过一句。”

  “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我。我这是对抗世间的不公平。”

  “我却不敢多看一下她的眼睛。”

  “后来混着混着,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我身边的朋友总是和我玩不了太久,就不告而别了。我刚开始也没太在意,在外头交的那些朋友,也只是为了在一起玩,没有多少真心……只是后来,大家都不和我玩了,我才觉得有点不正常。”

  “再后来,宇飞找到了我,说要让我好好学习。当时我以为他和那些其他人一样,是来寻我开心消遣我的。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我闲得无聊,还找宇飞打了几架。有输有赢,打到后来就没意思了。宇飞跟犟驴似的,就想逼着我学习。”

  “我只好躲着他玩。”

  “也是一个意外吧,我在外头一个歌厅里打完架,正在沙发上躺着时,听见了有人在说八卦。说什么圈里有个人烦死了,他*妈天天追着跟他一起玩的人哭着求着,让别人别带他孩子玩。这自己出不出来玩,还不是她孩子自己的事,搁这里骚扰人做什么呢。”

  “是啊,所以大家怕麻烦,也都没和那人玩了。”

  “我当时还没怎么注意,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去找了以前和我玩的一个人,问了他才知道……”

  “真的是我妈。”

  “我说在学校住校不回家的时候,在外头做的事,她什么都知道了。但她一句都没有怪过我,只是挨个挨个去求那些和我玩的人,要他们别带我玩,也别和我说这些事……”

  “宇飞告诉我,他也是因为看见我妈那样,又知道了我的事,才决定拉我一把的。”

  黑暗中,黎青仰头靠在墙上,用胳膊盖着脸,积蓄了多年的泪水汹涌而出,情绪无声地尖叫嘶吼喧嚣。

  电视柜对面。

  白墙上悬挂的黑白遗像上,年轻女人笑容温柔如歌。

  黎青又想起了那天。

  那天他回家时,在家门口徘徊了许久都不敢进去。就在他准备再次落荒而逃时,买菜回来的对门老太太拉了他进屋。

  那天老太太向他絮叨了许久:“素兰,她是个苦命人哦。每个月都要去医院,药一把一把的吃。”

  “小黎啊,你妈妈这辈子不容易哦。”

  ……

  他那时才知道妈妈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因为长期劳累,她的肝炎恶化成了肝硬化,每天要吃很多很多的药。

  再后来,妈妈回来了。

  她头发轻轻挽起,垮着一个小小的竹编菜篮,穿着紫色毛衣与蓝色工装裤,老了很多,瘦了很多,却依然很好看。

  看见他无措地站在门口,面有泪痕。

  妈妈一句话都没多说,只是轻轻揉了揉他的头,温柔地说:“在外面这么久饿了吧,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那一刻,他才知道温柔才是这世界上的刻骨钢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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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就甜起来了。

  真的。

  ps:未成年人被哄骗贩du,是我在《今日说法》“为成长护航栏目”里头看到的真实案例。

  世上坏人真的很多,未成年人缺乏基本判断力,很容易被利用。

  希望学生读者提高警惕,有孩子的父母也加强防范。

  pss,上溪这地方的环境,周围那群混混的设定,很多都取材于《今日说法》“为成长护航栏目”,觉得说明一下会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