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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今夕何夕1(2 / 2)

  靳夜没有接他这句话,只是目光落在前方。

  晏雪明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很漂亮,细长有力,骨节分明,左手小指上戴着一个款式简洁的戒指,在昏暗的车厢内折射出一道有些醒目的光线。

  “左手小指戴戒指是什么意思?”

  靳夜突然问他。

  晏雪明笑了一下,他笑起来清澈又腼腆,说话却很直接:“代表独身主义。靳小姐看起来不怎么上网。”

  爆炸案发生后,网络曾经给过靳夜极大的舆论压力,更何况她一心扑在科研上,应该很少关注这些花哨的事物。

  晏雪明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靳夜当年爆炸案的情形。

  靳夜觉得有些烦躁,不愿和晏雪明在话语上打机锋,径直说:“你不用试探我,该说的话到了你家我会和你说。”

  她是个很典型的工科女生,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

  晏雪明心里记下了,而后如沐春风般温和地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这句话他今天已经说了两次。

  靳夜似笑非笑:“你的潜台词是,你是有意的?”

  晏雪明又笑:“严格来说,不是的。两年来,一定有很多人找你想要你开口,我如果不能足够特别,你凭什么跟我走呢?”

  靳夜冷笑:“那你的特别就是揭我的伤口?”

  “靳小姐是学化学的,对于医学也有些相通,那么应当知道。应对伤口,最好的方式是戳破脓疮,割掉腐肉,才有可能痊愈。”

  晏雪明云淡风轻地娓娓说着,他的声音清澈又动人,内容干净利落得像一把匕首。

  靳夜神色倏地一变,说:“停下,我要下车。”

  晏雪明默不作声选了个地方靠边停下,打了双跳灯,车门上的锁却没有打开。

  “我改主意了。”靳夜冷冷地说,推了推纹丝不动的车门,“把锁解开。”

  “我很抱歉。”晏雪明的手支着方向盘,目光低垂着微微一笑,“上了贼船,就没有把人放下的道理。”

  “……”靳夜顿了一顿,“我可以报警。”

  晏雪明依旧彬彬有礼:“请便。”

  靳夜没有吓唬他,直接拿出手机拨了110报了自己的位置。

  等她打完电话,晏雪明才不紧不慢地说:“这里离派出所有一段距离,就算马上出警,也需要至少二十分钟。”

  “你想干什么?”靳夜警惕地问。

  晏雪明微微一笑:“在车里提前完成我们本来该坐在家里才完成的谈话。”

  他看上去仍是那个初次见面的纯良青年,做起决断来却毫不含糊。换句话说,晏雪明的意思是,今天就算她拿刀架着他,他也要把这场谈话进行完成。

  靳夜恼火地推了一下车门,仍是上着锁纹丝不动的状态。

  晏雪明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和她谈一谈了,哪怕是她报了警,他也能争分夺秒地耗时间。就算她始终闭口不言,经受他语言的折磨也同重谈此事的观感并无区别。

  两个人冷着脸对峙了几分钟,靳夜有些挫败地靠在座椅上,恨恨地拿出手机,再拨了一次110。

  “我是刚才报警的人,我现在已经离开了,是一个误会。”

  “对,是我误解了。”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下次不会了,谢谢。”

  她摆低姿态给接线员道了好几声抱歉,才终于平息了这次报警,对方差点指着她脑门说“报假警”干扰“社会秩序”了。

  晏雪明忍不住抿着唇低头笑。

  靳夜从后视镜里瞥见他的笑容,没好气地说:“你笑什么?”

  晏雪明直接笑出了声。

  “靳小姐,你真可爱。”

  他笑起来声音带着微颤,原本清澈温纯的声线冷不丁就带了一分喑哑,挠得人耳朵根痒痒的。

  靳夜有些生气:“还不是因为你?”

  她此刻气恼的模样看起来才更像一个二十四岁的女孩子。

  晏雪明笑着看她,脑海里几乎是倒背如流般浮现出了报纸上曾经对于靳夜的描述。

  那是一篇人物专访,记者写得很详细也很感性:她穿一件白大褂站在实验室的玻璃窗前,聚精会神地完成着一生中不知次数的实验操作,玻璃的实验器皿在瓷白细长的手指之间如同鲜活的生命,熟稔的动作像是普通人吃饭睡觉那样简单,可谁能知道,她手下诞生的,又是怎样令人惊叹的实验结果。直到她褪下手里的防护手套,露出灿烂的笑,笔者仿佛才意识到,被冠以天才之称的靳夜,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八岁跳级读博的普通少女。

  晏雪明把所有与爆炸案和靳夜有关的报道读了一遍又一遍,几乎每一个字都深深刻进脑海里,可此刻,她生气地抿着唇,柳叶似的细眉微微皱起,带着一种年少气盛的恼怒。他才恍然间感受到记者笔下那个曾经万众瞩目意气风发的天才靳夜,那个十八岁时聪慧骄傲的靳夜。

  他忽然才想起,爆炸发生时,她才二十二岁,与他现在同龄。

  晏雪明说:“好,是我的错。如果你没有异议的话,我继续开车了。”

  靳夜抿着唇坐在后座,车顶的阴影笼罩着她清冷又秀丽的面庞,良久之后她才问:“你刚才是不是假装无意点开的采访视频?”

  这对她来说,是个重要的问题。

  “不,那是给我自己看的。”

  靳夜沉默片刻,问:“为什么要看?”

  “我看的是前面庭审的片段,法院给原告家属出示了事故说明报告,但是仅念到一半记者就被赶出来了,接下来就是你采访的那一段。”晏雪明说,“我不相信法院给出的事故结论,你在庭审上说离开前已经检查过阀门关闭情况,那么,这场事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必须要弄明白。我唯一的哥哥死在里面,甚至连完整的尸首都没有办法带回家,我每看一遍视频,都告诉自己一次,终有一天,我要让真相大白,我哥哥不会白死。现在,我有这个能力,重新调查事故原因,所以,我来找你了。”

  靳夜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把眼里的泪意逼回眼眶。

  晏雪平曾是她最尊敬的师兄,也是她过去研究生涯里唯一的目标。他像她学海里的一座里程碑,在任何时刻,都指引着她为了梦想不顾一切废寝忘食地钻研学习。可是这一切都在两年前的爆炸中化为齑粉。

  那一天,原本是该她当值的,但她唯一的好朋友程少音过生日,晏雪平就和她换了班。

  那个报道里死在泵房附近的调度员,就是晏雪平。

  因为离得太近,晏雪平死状惨烈。

  当年,在事故调查结果公示后,靳夜也曾向集团表示过质疑,但是高层并没有重启调查,反而认定她身为总工程师,没有对所属工程队伍的操作技术起到严格专业的培训作用,虽然问题并不在于她研发的新型阀门,但她必须为此负责。

  所以,秋华集团解聘了她,并且作出了终身不得返聘的决定。

  这也意味着,靳夜从此失去了再接触事件核心的机会。

  而现在,晏雪明说,他有能力重启调查。

  靳夜哑着声音说:“你开车吧。”

  晏雪明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久违的急迫。

  靳夜沉寂了两年的内心终于有了一丝活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