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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一千金诺(2 / 2)

  见他骤然正色,阿笙也不好再冷面以对,将手中柴火棍一扔,掉在地上叮啷响了声,敛袖回看他:“你问。”

  他迟疑了几秒,说:“我不想勉强你,所以只想听你内心的真实想法,你更不必顾忌我。”

  “到底何事?”他言行举止向来果断迅捷,难得会如此犹豫不决,甚至欲言又止地眯眼,让她不禁皱起了眉。

  她试探着倾身:”是关于何时与袁绍决战的事?还是你要出兵辽东?攻打异族,比如乌桓?”

  一连问了三个问句,曹操的眼眸亮了亮,目光里既有惊讶亦带着微笑,随后看向她:“你所说的正是我日后要做的,这些终有一天将会付诸实践,但眼下,我要问的是关于你的事,以及这片土地上的子民未来的命运。”

  “我?命运?”她诧异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陡然抛出这种郑重的词语,她略有点不适应,“究竟什么事,你快直说,别拐弯抹角扭扭捏捏的。”

  他低头沉吟了片刻,旋即抬眼注视着她,说:“在你眼里,权力是否值得渴望,值得人们为之付出代价么?或者它不过是一样虚妄如晨露之物,唯独是个累赘,根本毫无价值?”

  阿笙不明所以:“权力自有它存在的意义,既非完全的虚妄也不是无所不能,过于索求便是贪婪,毫不在意却是虚伪,人非圣人,哪有那么看透尘世。再说,至高无上的权力便是绝对的主宰,万物皆从我命顺我意,岂不美哉?”

  待她言罢,他点点头,忽然问:“阿笙,那你想得到权力么?”

  “权力谁不喜欢?”她愣了片刻,干脆也不掩饰心里话,不假思索地诚实回答,“我又不是什么超脱的隐士,我爱钱,也爱地位和权力,我向来就是这么世俗,你也不用嘲笑我。小的时候穷怕了,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吏贵族们对我们颐指气使,根本不拿百姓当人看,只视作蝼蚁一般轻贱,我当时就想着,自己将来也要做个有权有势的人,免得再受他们欺负。”

  “那我若给你母仪天下的权力,你可愿意?”他蓦地说。

  这句允诺没来由地突然冒出来,阿笙听后不禁皱眉,尴尬得扯了一个笑,摇头敷衍:“你在开什么玩笑。什么母仪天下,我可从没想过,也不敢去想,那岂是我能奢望的东西。”

  “孤并未言笑。”他立刻站起身,目光始终盯住她从未离开,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肩膀,情不自禁颤了一下,“孤所说皆是出自真心。孤一定将让你卞笙成为手握天下最高权力,万民皆仰视的女子,即便是汉帝的皇后,地位也及不上你分毫。”

  这话倘是从别人口中吐出来,便是荒诞不经异想天开,甚至是足以杀头灭族的欺君大罪。

  可偏偏说这话的人是他曹孟德。

  阿笙不由得有些信了。

  于是她故意咧开嘴回了个灿烂的笑容,露出小小的酒靥,存心给他添堵:“那你要怎样给我权力呢?”

  他似乎没发现她心中的小算盘,抬手想去擦拭她头顶雪化成的水滴,指尖刚碰到发端,却被阿笙立刻下意识地往后缩躲开了。

  他顿时苦笑,摇摇头叹了口气,直截了当道:“孤的世子的母亲只会是你。”

  这话有点拗口,她脑子稍微转了转,才惊觉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含义,不禁睁大双眸:“你是……打算让丕儿……”

  “如你所想。”他点头打断,“孤要让你的儿子继承孤的一切,包括地位、封爵、疆土、臣子与孤所有的社稷子民。”

  望着他炽热如炬的目光与坚定的眉峰,语气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这时阿笙不得不承认——很明显,他是认真的。

  她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更不知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

  他所说的话如一阵狂风来得猝不及防,来得太过突然,却将树上摇摇欲坠的黄叶尽数吹落,掉在地上一片狼藉,一眼望去,全是荒芜。

  仿佛眼前遮了一团模糊的迷雾,硬生生搅乱了思绪,大脑也随即暂时停止思考,她一时竟分辨不清自己是何心情。

  站在原地扭了两下衣袖的边缘,过了半晌,她还是犹豫着不知说什么,“……”

  见她一直不说话,曹操笑了,低头去捕捉她犹疑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的全身上下尽情看入眼底:“你可愿意?”

  愿意吗?

  ——丕儿从此会成为他唯一的继承人,成为未来的世子,得到他所赠予的爵位冠冕,享有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接受万民诚惶诚恐祝寿永昌的朝拜。

  但她也想让丕儿过上他自己喜欢的生活,做个普通人,这辈子平安顺遂,默默无名的也未尝不是最好。她更想看着他活得肆意潇洒,做任何事能遵从本心,不违背任何初衷。

  曾经朱建平给他相面算命,预测他能活到八十岁高龄,然后无疾而终,没有任何折磨地离开人世。

  所以阿笙希望果真如朱建平所言,丕儿就这样无忧无虑、一辈子没有任何烦扰地活到八十岁,不用遭遇曹操曾受过的痛苦与煎熬,更不必只为他人而活,自由随性地过完这一生,即便是抹却名姓的平头百姓,也好过万人仰望却如履薄冰的君王与将相。

  “他是我的儿子。”曹操居然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将袖间白雪拂去,重重道,“他是我曹孟德的儿子,不是别人,阿笙。”

  他似乎是在有意提醒,欲驱逐她的妄念一般,无可辩驳的强势气息吹面而来,侵略如火,将本来平静的水面燃起一片熊熊的烈焰,末了化为灰烬,死灰般蔓延在心。

  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身子微微后倾半靠在墙壁上,笑容带着苦涩:“我早该料想到的。他姓着你的姓氏,就注定命运不由自己,不过也罢,说不定他会喜欢你喜欢的东西。”

  “难道你不喜欢?”他挑眉,反问得她哑口无言。

  “这……这不是人之常情嘛。”她垂下脑袋,戳着手指悻悻地嗫嚅。

  他笑了笑,伸开手臂抱住她,让阿笙听到他胸腔里炽烈的心跳,情不自禁地将她往怀里勾得更紧些。

  “我终究会一统天下,扫清所有的障碍,八荒六合皆将入我掌中,我要留给你的儿子一个社稷安宁的治世寰宇。”

  他总是这么自信骄傲,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成为阻碍。

  阿笙伏在他的怀里,闻言身体不由得僵住了,呆怔地听他许下诺言,坚定而不容置疑。

  她往日甚至觉得他遮天蔽日无所不能,如今却有强敌环伺,每一刻都在虎视眈眈,或许便因此有了太多变数,他所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可能在有朝一日灰飞烟灭。

  而丕儿,或者是和她,能担得起这个他拼死为之争取的天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