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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因无他,纯粹是因为,她胆怯懦弱,心慌无措,不知如何面对他。

  她同语文组的老师们,在学校附近的餐厅,进行本学期最后一次聚餐。

  这次,大家依旧没有喝酒,而是捏着茶杯饮茶。

  席间,程妤时不时就会走神。

  有老师问她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程妤牵起嘴角,羞窘地答:“没想什么。”

  吃饱喝足,已经临近夜间八点半了。

  程妤跟其他人道别,开着车,返回学校。

  她在教师宿舍楼下把车停好,拔出钥匙,忽然注意到隔壁停着的那辆车,是骆延的。

  骆延还没离开。

  意识到这点,她一个激灵,这一晚每次走神的原因,都有了答案。

  程妤猛地推开车门,连伞都没打,踩着水洼,穿过雨帘,冲上楼道。

  弗城冬夜的雨,能无视衣服的防御,冷进人的骨缝里,把人体冻得冷硬发紫。

  程妤跑上六楼时,肢体还冷冰冰的,但身体却在发热。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漫上淡淡的血腥味,呼出的热气化作白雾,消散在空气中。

  她弯腰弓背,双手撑着腿,部分头发被雨打湿,湿哒哒地贴着她的面颊。

  一转头,就见隔壁房间的房门大开,没开灯,黑洞洞的。

  她蓦然想起,那屋里,有一盏声控灯,她曾目送骆延步入那一片暖色灯光中。

  “骆延……”她低喃着他的名字,双眼蒙上了一层水雾。

  “我在。”有人回应她。

  程妤愕然,直起身来,就见骆延站在不远处,后背倚墙,侧首看她,手臂圈着一大捧白玫瑰。

  惨白灯光下,白玫瑰泛着淡淡的嫩绿色。

  骆延朝她走来,站在她跟前,俯身,用手指蹭了下她的脸,把黏在她脸上的头发拨到后面,“忘了带伞?”

  他指尖微凉,但还是比她面颊的温度要高一点。

  程妤傻愣愣地看着他,着了魔似的,“你还没走?”

  “我在等你呀,看不出来吗?”他笑着说,唇边露出两个小梨涡。

  她看出来了。可她没有勇气问他,为什么要等她。

  “你回来得有点晚啊,我还以为,你下了课,就会回宿舍的。”骆延说,“不过,好在我还是等到了。”

  程妤真挚地道歉:“抱歉,我们语文组聚餐去了。”

  骆延点点头,“这样,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跟我好好道个别呢。”

  程妤艰涩地吞咽着唾沫,说:“我们不是已经道过别了么?”

  “随口说声‘再见’,再挥一挥手的道别,实在太敷衍了。”他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为这凄凄雨夜,捎来几分暖意,“像我们这种缘分浅薄,很难得才见上一面的人,得好好地、郑重其事地道别。”

  程妤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心脏咚咚猛跳两下,喉咙堵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一阵阵酸胀感在她胸口发酵,涌上了鼻腔眼眶。

  她想说,不是的。

  弗城虽然分了好几个区,但横竖也就这么点大,而且,二高跟弗大离得那么近,也许,在某个时刻,某个角落,他们就不期而遇了。

  “这段时间,非常感谢程老师的悉心教导和深切关怀,余生我将谨记教诲,脚踏实地,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

  他客气又官方地说着,笑容仿若一盏面具般,刻在他的脸上,只从他眼中,依稀泄露出一丝勉强。

  “此外,还非常感谢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可以离你近一点,遂了我的夙愿。虽然,最后还是得了个意难平的结局……但,有谁能说,这不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呢?及时止损,也是种智慧吧。”

  他说到这儿,喉结滚动了下,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程妤吸了吸鼻子,说:“对不起,是我……”

  “‘对不起’不是这么用的,”他打断她,“你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只是我们实在没那缘分,所以上天才会在我们中间设下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你很好,真的,当然,我也不差劲。程妤,说真的,我的爱并不廉价,要不是你这么优秀,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么多年。”

  可他再怎么喜欢,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骆延把手中那束白玫瑰送到她面前,“这束花,还请你收下。”

  程妤怔怔地看着那束花,“送我花做什么?”

  “这是你种在我心里的白玫瑰。”

  骆延说着,隔着她的袖子,用几根手指捏住她的手腕,拉开她的手,把花束送进她的怀里,让她抱着。

  “现在,我得还给你了。毕竟,人生那么漫长,我要努力放下,把心里的位置腾出来,以便将来接纳另一个人。”

  至于现在他心中的满目疮痍,时间会治愈他。

  程妤嗅到了玫瑰花的清香,目光从怀里象征着纯洁无瑕的白玫瑰,上移至他清隽的面庞。

  她不懂。她现在心脏绞痛,浑身难受,眼底的泪水得努力兜着,才不至于掉下来,怎么他还能看着她笑出来?

  她第一次觉得他的笑脸刺眼。

  她想撕碎他的面具,却又舍不得这么做。

  “替他维持最后的体面吧。”她心里有一道声音,如是说道。

  骆延抬手,指腹擦过她的眼角。

  他捻着指尖的一滴清泪,调侃她:“怎么哭了?舍不得我呀?”

  程妤轻蔑地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趁势把眼泪逼回去,“我一直,都很讨厌跟人告别,受不了这气氛。”

  潜台词是,并非舍不得他。

  “原来如此……”骆延的眸光暗淡了些,他低头翻上衣的衣兜,掏出了天蓝色的首饰盒,递给她,“对了,还有这条项链,也请你收下。”

  程妤摇头,“不行,这太贵重了。”

  “可我自己留着,也没用啊。”

  “你可以送人嘛,比如,送给你妈妈,或者……其他,你喜欢的女孩子。”程妤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话总要停顿一下。

  “我妈不喜欢这种款式,至于我以后喜欢的女孩子……”骆延舔了舔干燥的唇,接着说,“不行,要是她知道,这是别人不要,我才转赠给她的,她会不开心的。我没理由,也不忍心让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因为这种事,而委屈难过,心存芥蒂。”

  程妤想笑说,你可真是个好男友。

  可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骆延看着她湿漉漉的眸,柔声说:“有些故事,就让它们留在这里吧,我不想带走了。”

  程妤突然抽泣了一声。

  她被自己吓到,别过头去,疯狂用手抹泪,咳了两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才回答他:“好。”

  她收下了那个首饰盒,用力攫在手里。

  首饰盒磨圆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还挺疼。

  首饰盒脱手的瞬间,骆延如释重负。

  他长长吁气,展开双臂,对她说:“那个,我们可以拥抱一下吗?”

  程妤微微颔首。

  他向前一步,隔着那束白玫瑰,礼貌绅士地抱她。

  他附耳低语:“祝你幸福。”

  顿了一下,他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补充道:“各种意义上的xing福。”

  程妤秒懂他的意思,哭笑不得,说:“我也祝你xing福,各种意义上的。”

  骆延放开她,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眷恋地凝望她,默然片刻,说:“如果有一天,我拉黑删除了你所有的联系方式,希望你不要介意。”

  程妤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再怎么压制,还是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

  骆延又沉默了一阵,单手插兜,“我要说的,差不多都说完了,你快回去洗澡吧,注意保暖,别着凉了。我很高兴,也很荣幸能与你共度这一程,往后余生,善自珍重。”

  说完,他佯装潇洒地对她挥挥手,转身离开。

  程妤站在原地,木讷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无端端品出了些落拓寂寥的意思。

  她记得,8月31日的下午,阳光暴烈,那个大男孩,携着一身少年人特有蓬勃朝气和干净清爽,出现在她眼前。

  如今,1月7日的夜晚,风雨萧瑟,他把旧账算得清清楚楚,一步一步,走出她的视野。

  她的心脏像是被人剜掉了一块,空落落的,饶是再多的泪水,也无法弥补空缺。

  眼泪的咸,只会让伤口更疼。

  这一疼,她便哭得更狠了,恶性循环,无可救药。

  骆延这一走,没再回头。

  程妤趴在走廊的围栏边,不顾斜风细雨的侵袭,东张西望,终于在朦胧晦暝的雨幕中,看到骆延的身影。

  他很快就上了车,不一会儿,发动车子,驱车驶离学校。

  程妤第一次这么强烈又清晰地意识到,她见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