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承@内幕隼&八河巴(2 / 2)
他们因为受到背叛而绝望,对教子无方的自己感到失望,进而否定人生的一切……最后连活下去的意志都消磨殆尽。
我该怎么做?我到底该怎么改变这种有如山间浓雾般的沉重绝望与消沉气氛?光靠我这陌生年轻人的话语是不行的。如果要对他们的想法造成决定性的影响,就得给他们更为强烈的「某种动机」!
就在这时──
头顶上突然响起有如从嘶哑喉咙中硬挤出来的惨叫声。
「发生什么事了!」
「距离很近。老婆婆房间的墙壁很薄,我猜声音大概是从三楼或四楼传来的吧。」
对著下意识看向天花板的我,推理狂一脸冷静地如此分析。而穿著衬衫的田山先生则不知为何露出悲伤的表情。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和推理狂立刻暂停讨论,跑向楼梯冲了上去。
在四楼的走廊上出现了一道人墙。
走过去一看后,我发现身穿烹饪服的老婆婆卧倒在人群中间。她就是告诉我们AKASABI先生的事情的那位老婆婆。
「根津女士!该死!」
我赶紧蹲下,把她的身体翻了过来。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和出血,但她却像是装著泥巴的人偶一样动也不动。我把手掌放到她嘴边,然后用两根指头抵住她的脖子。呼吸和脉搏都停了。可恶!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急性心肌梗塞吗?
「有人知道根津女士有什么宿疾吗!不管是谁都好,快回答我!」
我朝向周围吶喊,但老人们都没有回答。这不是因为他们冷血。
「……我们已经有好几年不曾去过医院了。谁也不晓得自己的身体状况变得如何。」
他们连去医院都不行吗?尽管身处于东京的正中央,我却有种彷佛被扔在深山里的错觉。常识居然离我如此遥远。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受人厌恶?
「推理狂,你赶快打电话叫救护车。我要施行心肺复苏术!」
在叫喊的同时,我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盖在根津女士的嘴巴上,然后把自己的嘴巴放上去。捏住她的鼻子后,我使劲把空气吹进她肺里。接著把右手摆在她胸口中间,再把左手摆上去,一边小心别把太多体重压在上面,一边从心脏上方施加压力。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我再次将空气吹进老婆婆口中。
她到底倒下多久了?每过一分钟,心肺复苏术的成功率就会大幅降低。希望还来得及……!
另一方面,把智慧型手机摆在耳边的推理狂板起脸孔。
「推理狂,你怎么了?」
我一边有规律地压迫根津女士的心脏一边询问。她没有答话,把手机切换到扩音模式。
『拜托,地点是那个「弃老社区」对吧?我们也不是闲闲没事做。一一九可不是为了陪孤单老人打发时间而存在。听好,要是你下次再用这种无聊的理由报案,我就要考虑告你了喔!』
这人……在说什么啊?
我有一瞬间差点失去理智,但随即发现异状。再怎么说这也太奇怪了吧。因为这种紧急联络都会被录音下来,要是有个万一的话,对方的回应可能会害死自己。只因为讨厌社区里的老人,会让人做出这么冒险的事情吗?
还是说……
其中存在著让人这么做的「某种力量」,或是让老人们陷入孤立的「某种机关」?
「先别管这个了……」
丢下这句话后,我不断地将空气吹进根津女士口中。
虽然动不动就生气,但她很亲切地回答了我们的问题。不管是电梯那件事也好,还是艳美的服装也好,她都有好好地教训做错事的我们。她是一位能够为别人著想,甚至不惜扮黑脸的好人。既不是普通的人偶,也不是文件上的名字,而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我怎么能让她死在这里!
人总有一天会死,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可是,这种跟用输送带运送人命一样的工厂式死法,应该是可以避免的。
在妖怪一脸理所当然地四处横行的这个国家,将人类称为灵长或许太过不知好歹。
不过,只有一点的话应该还好吧。
就算稍微给人类一点矜持与尊严,应该不算过分吧。
求求你,睁开眼睛吧。拜托!拜托!拜托──!
「……呜……」
连我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吹了几口气。
但是,根津雪女士的喉咙确实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呜……!咳喝!咳喝!」
看到根津女士不断咳嗽,用自己的手挥开盖在嘴巴上的手帕,我总算放心地瘫坐在地上。双手传来阵阵刺痛。我这时发现,原来从体外协助满是肌肉的心脏跳动,居然是如此累人的事。
起初,根津女士似乎没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她环视周围一圈,最后似乎想通了。按著还会痛的胸口缓缓挺起上半身后,她转头看向我。
脸上挂著浅浅的笑容。
「多事……明明别管我就好了……」
──我怎么可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这种事情至今到底发生过多少次了!老人们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倒下,连救护车都不会过来,甚至有可能死了好几个月以后才被别人找到腐烂的尸体。他们做了什么坏事吗?这些努力过生活,工作赚钱、养育孩子、缴纳税金,一直支撑著这个国家的人们,到底为什么必须遇到这种事情!而且还是被他们的亲生子女,在毫无罪恶感的情况下拋弃在这座用钢筋水泥堆起的山!就像是丢进垃圾车里一样容易!就连情报都逐渐风化,最后只留下AKASABI先生这样的传说!可恶,这个弃老社区到底是怎么回事!
「……」
姗姗来迟的田山先生的脸孔也出现在人群之中。
跟我四目相对后,他静静地摇了摇头。眼神像是叫我别再过问这件事了。
我怎么可能那么做!
就算找不到线索,就算被害者们没有求救,亲眼目睹这种残酷无情的场面,身为警官的我怎么可能不插手!
就在这时,某件事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手机的来电铃声突然响起。我看向萤幕,发现是不知道的号码。皱了皱眉头后,我接起了电话。像这种时候,即使对方是黑心业者也能立刻赶跑的「警用手机」实在是很方便。
然后,这位陌生人一开口,就用年幼少女的声音如此说道:
『刑……刑警先生!那个……我是巴……八河巴!可恶,我现在脑袋里一片空白……总之请你快点过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怎么回事?」
9(内幕隼)
我们暂时告别衬衫老人──田山直先生,离开「弃老社区」。重新走在人造树林中的蜿蜒曲折砖头路上,我才发现这里就已经充满了「恶意」。
「蜿蜒曲折的狭窄道路……刑警先生,这样车子根本没办法通过。就算骑摩托车或脚踏车也很危险,因为树根让砖头路变得凹凸不平。这条路的目的是困住腰腿不好的老人们,让他们不方便外出购物。」
「你看,为了让人没办法无视道路直接穿越树林,到处都设有毫无意义的落差。高度大约是两公尺到三公尺不等,简直就是用现代技术建造的石砌城墙。」
如果要在这种烂路上行走,老人们就得耗费大量体力。一旦外出需要耗费大量体力,他们就不容易补给食物和生活物资。一旦缺乏食物,他们就会更加缺乏体力。这简直就是一条死亡山路。
「而且田山先生还说饮用水是贵重物品,把用水桶收集的雨水拿来灌溉花坛。那该不会是因为……」
「你是说,因为自来水时有时无,根本靠不住,所以他们或许只有过滤后的雨水能用?可是,都市里的云应该吸了不少废气吧。而且水放久了也会变质坏掉,就算像那样装在水桶中,也没办法储存太久。」
这种事情我也不想相信。
可是,在那个「弃老社区」发生的事情超乎我的想像。而且还是现在进行式。
「不过,最近就连超市和便利商店也都有宅配服务了。田山先生的衬衫和根津女士的烹饪服都很乾净整齐,这就表示他们没有金钱上的困难对吧?不晓得他们有没有利用这种服务?」
「这里也许存在著某种陷阱,让老人们被困在这里,就连想要求救都没办法。」
古时候的弃老山被视为神圣的地方。人明明是自己拋弃的,却又害怕遭怨恨,只好用祭拜的方式让自己安心。同样的,这个「弃老社区」或许也存在著某种机关,让这里隔绝在东京之外。
「总之,我们现在无计可施。看来只能稍微冷静一下,先解决巴的问题了。真是的,跟刑警推理剧不一样,现实的警官没办法专心处理单一案件,真是苦命……」
「那个臭女人臭女人臭女人臭女人臭女人臭女人!」
「为什么只要我一提到巴,你身上就会冒出漆黑的怨气?还有,我觉得你的眼睛差不多要发出红光了。喂,不要把围巾当成流星锤乱挥。你的那个……呃……飞头犬?会越变越长喔。」
「这才不是什么飞头犬!它是胫擦!名叫胫吉!」
对方指定的集合地点,居然刚好是巢鸭的某间小学。
实际过去一看,我们在校门附近看到身穿米色制服外套的八河巴,还有……那是谁啊?我还看到一位疑似学校教师的年轻男性。
劈头第一句话,巴就双手扠腰鼓起脸颊。
「真是的!太慢了吧!情况这么紧急,为什么你们不坐开著警笛的警车过来!走路过来是什么意思啊!」
「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你。要是你不老实地回答,艳美大侠的獴哥拳就要大开杀戒了。看招!」
先不管这个笨蛋了,我决定先把事情问个明白。
「呃……你说的紧急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超~~紧急的情况!」
「超?」
「超!」
虽然这些对话听起来很蠢,但这也表示她真的乱了分寸。
但是,她接下来这句话,已经足以让我也陷入混乱。
「我表妹小匠……东条匠好像失踪了!不,不只是她。听说那些经常跟小匠聊天的孩子也一起失踪了!差不多有五个人左右!」
她说什么!开什么玩笑,事情怎么会突然发展成绑架事件!
相较于惊讶不已的我,男老师一边用手帕擦掉脸上的冷汗,一边露出没有霸气的笑容如此订正道:
「不,没那种事,还不确定是不是绑架啦。就只是在家里和学校都找不到那些孩子罢了。」
「你的意思是,这不是事件?」
「毕竟那些学生都很期待这次的校外观摩,地点也不过就是电车坐个几站就能到的自然公园。说不定他们只是不愿见到活动中止,才会自费去玩。虽然我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主动跟露营区联络……简单来说,不是因为发生事情,才会找不到那些孩子,而是因为发生事情导致活动中止,那些孩子又硬要照常举办活动,才会导致现在的情况。」
……不晓得这位老师是发自内心如此相信,还是因为不希望事情闹大才这么说,我有在观察他的脸色下判断,但实在看不出来。
另一方面,巴显然无法接受这种说法。
「对方不是像我们这样的国高中生,而是小学生吧!他们绝对不可能自己跑去露营,就连当天的三餐可能都准备不出来!而且太过显眼了!」
「不,就算是小孩子,至少也在家政课上煮过咖哩,而且户外专用的防灾食品也很美味。还有,其实小孩子出人意料地喜欢自己跑到狭窄的地方玩。不是自己钻进暖桌底下,就是故意跑到又冷又狭窄的楼梯底下空间。天晓得其他家长是不是真的认为自己孩子被绑架了。毕竟谁也没有打电话报警。虽然我不是很想说这种话,但其实大家都不认为这件事有这么严重……正确来说,应该是害怕把事情闹大之后,结果发现只是误会一场不是吗?」
「家里有蟑螂出现。」、「太热了,拜托帮我买支冰棒。」……虽然世界上也有会像这样胡乱报警,还把电话录音起来在年终特别节目上播放的笨蛋,但也有正好相反的案例。例如那些明明遇到了显然不好的事情,却因为害怕丢脸而不去报警的人。
「所以我才会把刑警先生叫来。如果没事的话就算了,要是事情真的不妙的话,我希望能够趁早解决。可以请你帮忙吗?」
「我没有理由拒绝。」
「唉……算了,我是无所谓啦。只要别把我当成报案者就好。真是的,你们这些家长也真是太容易紧张了,不,真要说的话,这里的居民们或许都是这样吧。」
「嗯?」
看到我皱起眉头,男老师耸耸肩膀如此说道:
「不过,我也是最近才赴任,或许只是还不适应这里的气氛而已吧。」
「什么气氛?」
「只要发生稍微奇怪的事情……比如说,野猫弄破资源回收场的垃圾袋,或是庭院的树木因为疏于照料而枯死,大家就会不知为何把原因都归咎在那个社区的老人们身上。这次的失踪案件也是一样。虽然那些没来上学的孩子令人担心,但这次事件看起来只是误会一场。我们越是认真找寻那些孩子,就越是浪费宝贵的时间,反而会把东条同学他们逼得走投无路不是吗?」
「慢著。大叔,你刚才为何提起『弃老社区』?」
「更何况,那些老人明明只是在课外交流活动时,来教孩子们摺纸跟竹蜻蜓的做法……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突然提起『弃老社区』?」
推理狂慢条斯理地再问一次后,男老师一脸理所当然地如此回答:
「课外交流活动……这个你们应该知道吧?总之,就是在放学后出借教室或操场,请一些社会人士帮忙教学生当地的风土民情与历史,要不然就是说些故事,或是传授工艺品的做法等等。」
「我知道,那又如何?」
「我们也有请住在社区里的老人们来帮忙。只不过,有一位名叫田山先生的老人,说要教学生们竹蜻蜓的做法,把小刀带进学校。」
我不由得发出感叹。
只要看看那些神经质的教育妈妈,就觉得这件事会造成不下于色狼冤案的严重误会……
「其中一位学生不小心割伤食指指尖也带来了负面影响,事情当时闹得还挺大的。结果课外交流活动就无限期中止了。」
「那老人们是因为发生了这种事才被讨厌的吗?」
「不,那只不过是最后的导火线罢了。这里的居民们不知为何都对社区老人的事情很敏感,一直紧张兮兮的。那些主妇集团的成员似乎还会让手机跟某种地下网站连线,寻求众人的协助,一旦在街上看到老人,就逐一上传对方的所在位置。就像是犯罪地图上的可疑人物情报一样,把老人们的生活圈划分出来。被她们这么一搞,那些老人不就连想要好好地买东西都不行了吗?我实在搞不懂这里的人为何那么讨厌那些老人。」
虽然这种情况很不寻常,但关于这点,巴也有事情要补充说明。
「我姑姑也是一样耶。她平常不是那种会说别人坏话的人,却在闲聊中跟我说起那些『社区老人』的坏话。」
「……喂,推理狂。」
「真巧,刑警先生,我也在怀疑这件事是不是跟碗贷不动产有关。」
让人陷入孤立的「某种东西」。
对我们这种外人无效,却会对长期住在这里的人造成影响的「某种东西」。
只把社区里的老人们从东京这座大城市隔离出去的「某种东西」。
虽然不能只凭臆测来断定事情……但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希望在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情况下逝去的老人们,跟绑架小孩这件事情连结在一起。更何况,既然有人用地下网站之类的东西,一直监视著老人们在街上的动向,不就表示他们绝对不可能做出绑票这种事情了吗?
只不过──
「那些老人和孩子们的关系很密切吗?比如说,课外交流活动的评价是好是坏?孩子们是不是也跟其他当地居民一样,对那些老人很不友善?」
「怎么可能。再说,要是知道风评不佳的话,老人们也会立刻撒手不干。毕竟那只是做义工,不是正式的工作。」
「……意思是孩子们跟老人们的感情很好……?」
「没错,就连证据都有。那些东西关系到个人隐私,本来我是不该随便拿出来给别人看,但刑警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经他这么一说,我们自然而然跟著男老师走向校舍。在前往校舍的同时,我跟推理狂稍微聊了一下。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推理狂,你该不会真的认为那些失踪的孩子跟社区的老人们有关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还有其他嫌犯吗?就是碗贷不动产啊。」
「喂……」
「对于想要让老人们孤立的『弃老社区』管理者来说,课外交流活动这个老人们与外界的唯一窗口应该很碍眼吧。」
「只因为这样就让他们不惜绑架孩童封口吗?这不是那些家伙的作风。尽管从委托人手中接下杀死目标老人的工作,但直到目标在废墟里衰弱致死之前,他们绝对不会出手干预。我不认为在现代重现弃老山的碗贷不动产那些人,会率先做出弄脏自己双手的事。」
「那要是发生了『某种事情』,逼得他们不得不舍弃原则的话呢?」
男老师没有走向校舍入口。看来导师办公室就位于一楼,他直接从中庭钻过有如逃生门般的小门走了进去。
翻箱倒柜的声音持续了好一阵子,男老师没多久后就走了回来。
他拿回来的是一大叠纸。A4大小的纸大概有几十张吧。
「找到了,就是这个。只要看过这个,应该就能明白那些孩子都愿意接受社区的老人。老实说,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这就是孩子们的真心话。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能怎么样不是吗?」
我还以为那是某种资料,但拿过来一看后才发现并非如此。
我看向纸面,然后一张翻过一张。推理狂和巴分别从左右两侧探头看向纸面。
「怎么会有这种事……」
最后,我如此呢喃。
在「弃老社区」被逼入绝境的老人们,以及突然在上学时失踪的孩子们。
这两件事情居然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了。
10(内幕隼)
我们决定回到「弃老社区」。也许是因为担心名叫小匠的表妹,现在连八河巴也跟我们一起行动。
时间已经来到傍晚。我不由得怀疑至今用掉的每分每秒到底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身穿衬衫的老人──田山直先生的兴趣似乎是园艺,现在正在为花坛除草。
他是即使明白这个社区的真面目,也不愿意离开这座死山的老人之一。
「怎么了?我不是叫你别管我们了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说来话长,虽然拜访者提出这种要求有些失礼,但我们可以找个地方慢慢聊吗?」
「无所谓。那你们就跟我过来吧。」
即使态度不客气,田山先生也没有赶我们走。或许正如他本人所说,他并不讨厌热闹的气氛也说不定。在衬衫老人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位于社区大楼一楼的大型团康室。这里本来应该是用来让人一边吃零食一边谈天说笑的地方吧。里面摆著很多张桌子和椅子。只不过,摆在墙边的饮料和面包自动贩卖机全都没有通电。
等到所有人都就座后,我劈头就这么说:
「井神进、长春萠、梅坂锐、加山飒……还有东条匠。你对这些名字有印象吗?」
「这些名字是……他们到底怎么了?」
「失踪了。」
刚听到这句话时,老人似乎还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但是,在脑袋慢慢理解这句话的过程中,他的脸色也迅速变得难看。
推理狂和巴似乎都不打算插嘴。
只有我和田山先生两个大人继续交谈。
「当然,我已经报警找人了,而且是可能属于刑事案件的紧急搜寻。可是,光是这样还不够。虽然这么说有些难为情,但如果警方没有锁定范围,漫无目的地四处搜寻,原本找得到的东西也会变得找不到。所以,我才会来请你帮忙。希望你能帮忙锁定范围。」
「如果能够帮助那些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做……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碗贷不动产。」
我切入正题。
「虽然我想告诉上面的人,说那间公司跟这起事件的关联,要求彻底调查那些家伙,但我现在手上的证据不够,说这种话没有说服力。所以,我希望借助你们的智慧。因为你们是最熟知那些家伙的做法的人。」
「等等,那些家伙的攻击对象应该是我们这些老人吧?为什么那些孩子会被卷进来!」
「田山先生,关于课外交流活动的事情,我们也有所耳闻。在因为带著刀子进到学校而引发问题之前,那应该是你们唯一的心灵绿洲吧。」
「好久不曾这么热闹了。」田山先生曾经笑著说出这种话。
当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并不是跟把父亲活生生遗弃在这座水泥山的儿子夫妻之间的回忆,八成是在课外交流活动中跟孩子们接触时的事情吧。
那一天……
就算只有那一刻……
田山先生们的心也或许曾经一度走出这座弃老山。
「可是,对那些孩子们来说又如何呢?田山先生,你可曾深入想过这个问题?」
「这个嘛……老实说,我不确定。孩子们可能对那些故事感兴趣,但也可能觉得无趣。做义工这种事只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只要能让自己觉得满足,我并不会要求更多。」
啪沙。清脆的声响打断了他的话。
因为我把那位男老师寄放在我这边的大量「文件」摆在桌上。
「既然如此,那你可以看看这些东西。这样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这是……?」
说完,老人用满是皱纹的手拿起那叠纸。
拜文书软体发达所赐,现代人在生活中已经几乎不会用到这种东西。
那就是用来写作文的稿纸。
「那间学校似乎出了这样的作业,题目是值得尊敬的大人。老师们八成是希望学生写自己的父母或老师。毕竟教学观摩好像也快到了……不过,事情并没有照著他们想的进行。」
「……」
「某位学生写的是说故事给他听的老奶奶。某位学生写的是教他玩剑球和丢沙包的老爷爷。某位学生写的是教他做竹蜻蜓的老爷爷。班上的孩子们写的都是你们。结果,老师们认为不能让过度敌视『社区老人』的家长们看到这些作文,就没有把这些作文贴在教室墙壁上了。」
「……」
「你们的心意传达到了。就像你们靠著教导孩子们得到救赎一样,孩子们也因为得到你们的教导而得到救赎。就是因为这样,孩子们才会在跟你们接触的过程中发现异状,觉得无法置之不理。看到被无形枷锁逼得走投无路的老人们,他们有了想要帮助你们的想法。」
「……」
乍看之下,那些作文的内容都是在说社区的老人们有多么厉害、多么有趣、多么温柔。
不过,实际上并不是只有这样。
内文中到处都能找到这样的词句。
『老爷爷他们没什么精神。我真的很担心。』
『好像有人在欺负他们。我绝对无法容许这种事。』
『我要帮助老奶奶。为此,我们建立了秘密组织。』
由此可知──
「那些在放学后玩侦探游戏的孩子,八成在某个时候真的发现真相了。这是碗贷不动产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所以他们宁可扭曲自己的原则,也要封住那些孩子的嘴巴。孩子们是在停止举办的校外观摩期间前后失踪,算起来大概过了两天。拜托了,帮我拯救那些想要帮助你们的孩子吧!」
我知道这种说法非常卑鄙。
如果碗贷不动产倒闭,那些住在超大型违建「弃老社区」里的老人或许会失去容身之处。过去那些被遗弃在弃老山的人们也是一样,即使他们逃到新的城镇,也还是无依无靠,结果还是得不到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即使明白这点,我还是宁可践踏这些老人的生活,也要忠于自己的职责。
尽管如此──
「……好吧。我会去说服社区里的大家。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虽然我并不特别想要长命百岁,但已经很久不曾有这种还不想死的心情了。」
老人连一秒都没有犹豫。
他才不是什么被亲人遗弃的行尸走肉。
在我眼前的毫无疑问是活在当下的人类。
「所以,拜托了。如果能够稍微提升一点救出恩人的可能性,我希望你也能赌上性命。」
11(内幕隼)
听说这个社区跟山姥有关。田山直先生告诉我这样的情报。
「我不知道具体的意思。但是,据说那是导致『弃老社区』受到孤立的决定性因素。购物困难、邻居交流断绝、冤罪、恶评等等,总之影响非常多。主要效果应该是在社区之外形成各种负面感情的包围网吧。」
山姥──
一如其名,据说那是一种住在山上的老太婆妖怪。虽然是以吃人的故事而广为人知,但山姥帮村民解决烦恼,或是热情招待村民的传说其实也不少。
「不过,山姥到底是怎么起作用的?我觉得应该不是单纯把社区跟弃老山,还有老人跟山姥结合在一起这么简单。」
「我们来整理一下情报吧,刑警先生。这个社区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现象?」
「当然是附近居民对社区老人的过度厌恶啊。像我们这样的外人和最近刚赴任的老师反而不受影响。此外,孩子们也不受影响。」
「还有一点。」
巴突然插话。
「只要归纳一下,就会发现这些现象都能转换成『那些老人会危害我们』这样的传闻。也就是说,真正的效果应该是毫无根据地把老人们变成加害者。」
「因为山姥是很有名的妖怪,所以有很多种传说。不过,其中有一个传说让我有些在意。」
「什么传说?」
「古今中外,山姥做的坏事基本上都是吃人,但其中也有为整片地区带来疾病或灾难的案例。就连在东京都有这样的传说。虽然人们用弓箭成功射杀来袭的山姥,但因为从尸体涌出大量的诅咒,所以导致瘟疫在村子里蔓延。结果,村民们把山姥的尸体切成四十二块,一块一块照顺序埋在坟墓里封印,才勉强逃过一劫。」
广范围的瘟疫。
附近居民自然而然会感到厌恶的东西。
尽管老人们扮演脆弱的「尸体」角色,却还是能够把他们塑造成「加害者」的东西。
这确实符合现在的状况。
就跟谁也不想接近导致瘟疫蔓延的腐烂尸体一样,让人厌恶这个「弃老社区」与住在其中的老人们的恶意增幅「灵封」。
比起一手拿著菜刀追赶旅行者的怪物山姥,以及会为山脚下居民解决烦恼的难搞山姥……这似乎更接近「弃老社区」给人的印象。
这应该算是会在死后散布诅咒的山姥吧。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难道碗贷不动产那些人是使用尸体作为『灵封』的零件吗!」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在这个社区里,平均每个月都会『找到』一两个孤独死的老人。至于实际的死者总数,就连住在这里的我们都不清楚。」
「不,不太可能。」
推理狂自己否定了这个推测。
「如果是能够轻易搬走烧毁的尸体,就欠缺了作为『灵封』零件所需要的永久性。虽然也有可能每当出现孤独死的老人时就改变『配置』,但无法保证不会出现找不到尸体的情况。因为老人们会不会死基本上得看运气。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这个『尸体的角色』应该是更为强韧且具有永久性的东西。」
「到……到底是什么?那种可怕的东西就藏在这个社区的某个地方吗?」
虽然巴缩起肩膀,说出自己的疑惑……但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我直接说出答案。
「AKASABI先生……社区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事情,而且不想变得跟他一样,但其实谁也不晓得他生前模样的孤独死老人。虽然确实已经死亡,但谁也不晓得其真实身分,明明存在于此处,却只留下模糊情报的不知名遗体。」
衬衫老人田山先生对此抱持著反对的意见。
「可是,就算你说要调查AKASABI先生,具体来说又要怎么进行?我也不晓得AKASABI先生住在哪里。正确来说,是关于他住的地方有太多种说法,我不知道哪个才是对的。」
「老爷爷,可以麻烦你把自己记得的可能地点尽量写出来吗?」
「我试试看……」
说完,老人拿出便条纸,把大楼编号和房间编号写上去。乍看之下,这些不断罗列的数字就像是莫名其妙的密码表一样。
「大概就是这些了吧。」
「那……老爷爷,在这张表中确实与孤独死无关,可以确定是误会的房间又是哪些?一共有多少间?」
「等我一下……一共有四十二间……啊!」
「没错,数量正好跟用来封印山姥的坟墓一样。」
12(八河巴)
老实说,刑警先生和艳美的对话跳得太快,我完全跟不上。就在不知所措的我面前,他们继续推敲这次事件的真相。
「可是,如果把山姥的尸体切成四十二块封进坟墓,应该会让瘟疫平息下来才对吧。这样不就违背碗贷不动产想要让瘟疫蔓延开来,藉此孤立那些老人的想法了吗?」
「刑警先生,你有听清楚我说的话吗?如果要平息瘟疫,就得把山姥的尸体切成四十二块,然后一块一块『照顺序』封印在四十二座坟墓中。」
「换句话说……如果故意搞错配置顺序的话……」
「瘟疫就不会平息。而且在遇到异常情况的时候,只要以正确的顺序重新排列,就能让『灵封』停止运作。如何?这样的『灵封』很理想吧?」
虽然他们似乎都能理解,但我的脑袋反而变得更混乱了。
「也……也就是说,那四十二个房间跟坟墓互相对应,而那些房间里都藏有『某种东西』对吧?可是,就算要按照正确的顺序把东西摆回去,到时候一共会有多少种排列组合啊!我觉得这应该不像手机密码那么好解决耶!」
「不过,总比没有线索要好。至少我们得到了挑战的权利。」
「再说,你们知道那位AKASABI先生的房间里到底藏著什么吗!」
「只要实际走一趟看看就知道了。」
刑警先生和艳美很有默契地同时起身,二话不说就跑掉了。我依然搞不清楚状况,穿著衬衫的老人也只是耸耸肩膀。向老人鞠躬道谢后,我也起身追赶他们的背影。
在此同时,我感到内心有种奇妙的焦虑。
我害怕被丢下,而且无法理解他们居住的世界。
刑警先生和艳美从楼梯走到二楼后,来到其中一个房间前面,开门走了进去。黄昏时分,在充斥著有如寂寥的山般的色彩、被染成一片橘黄色的空房间里,两人很有默契地分头展开搜索。
「喂,刑警先生,虽然刚才那么说,但你觉得这里藏了什么?」
「人工牙根。」
「好普通的答案。我猜应该是头发吧。」
穿得跟泳装没两样的艳美骑在刑警先生肩膀上,在天花板上面的配线区找到了某种东西。
「找到了。这是……人工骨?」
用手帕把东西包起来摆在地板上后,我们三人一起围观。呃……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这是一种跟玻璃一样光滑的素材……感觉像是陶器的碎片。
「看来是『无遗体杀人』。」
看到我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他继续为我解释。
「就算用强酸把遗体溶解到只剩下骨头,在现代也还是能够立案为杀人事件。血迹、人工牙根、头发、人工骨……只要有任何一种遗体存在的证据就行。」
「现今人工骨的主流材质正好是玻璃。既不会被酸溶解,也不怕火烧。这点对检方来说帮助颇大。」
既然如此,那反过来说的话……?
「那个……要是没有发生杀人事件,又把人工骨撒在现场,然后打电话报警的话会怎么样?」
「……很遗憾,警方还是会成立搜查本部,视为杀人事件展开调查。当然,要是东窗事发的话,可不是挨一顿骂就能解决。」
换句话说,这个社区里就是发生了「这种事情」。把一根人工骨弄得四分五裂,藏在不同的房间里,这样就能因为物证存在,假装这里有人死掉。而这个骗人的情报就变成不存在的尸体,被用来当成是「灵封」的核心。
目的是跟把山姥的尸体切成四十二块,埋在坟墓里封印的传说结合在一起。
既然明白原理,那事情就简单了。我们决定前往所有房间找寻人工骨。
虽然加上我们手上现有的人工骨,一共有四十二块要找就是了……
「喂,刑警先生,你觉得那些孩子找到了什么?」
「既不是科学搜查,也不是高深的推理。他们八成是用自己的双腿找到了某种东西。」
「具体来说,那东西是什么?」
「他们真的凭毅力找到了『灵封』的弱点……虽然地方的大人们都受到恶意增幅的影响,冷眼看待那些老人,但孩子们并没有那么做。这八成是因为他们明白『别带著偏见看人,好好沟通就能互相理解』的道理吧。」
「可是,我记得四十二座坟墓传说里的山姥好像会吃掉小孩子耶。」
「用什么手段?」
「模仿声音。山姥会模仿孩子母亲的声音,在晚上叫他们开门。孩子们稍微打开门查看情况,才发现对方居然是长相可怕的山姥。所以,少年们才会在被吃掉之前,用弓箭偷袭射死山姥。」
「换句话说,孩子们感受到威胁,没有跟对方沟通就痛下杀手。虽然我无意批评古时候的故事与传说,但山姥或许其实并不打算杀人,只是想要恶作剧罢了……被杀掉的山姥之所以到处散布『诅咒』,可能就是因为对此感到悔恨吧。」
「这么说来……」
「没有因为感到畏惧就率先出手攻击,而是敞开心扉跟对方沟通。这就是东条匠他们所做的事情。而这个可能导致『孤立化』包围网崩溃的因子,碗贷不动产自然不可能放过。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虽然他们两人帅气地讨论著事件,但艳美的样子没多久后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哈啊……哈啊……刑、刑警先生……我不行了……」
虽说电梯无法使用,但艳美只爬了四五层楼左右就累垮了。
而刑警先生也很无情。
「那我先走一步了。」
「咦……啊!等一下!」
不是艳美,我大声叫了出来,拚命追赶飞快地冲向前方的刑警先生。回头一看,艳美正虚弱地向我们挥手道别。
「不会吧……你真的打算把她丢在那里吗!」
「这个社区的居民没有危险性。之所以会觉得他们危险,只不过是因为山姥的『灵封』对外人施加了暗示。」
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可是,问题不在那里吧!这种宁愿丢下恋爱中的少女,也要跑去工作的男人也未免太差劲了吧!虽然即使明白艳美的心意也要追赶他的我,可能也没资格说这种话就是了!
我无奈地追逐他的背影,同时如此想道。
「那家伙」是不是也是这样?
把家庭丢在一边,一味地追查案件,最后终于让母亲失望透顶的那名男子。虽然我只能看著「那家伙」的背影,但他眼前是不是也有著一群求救无门的人呢?
虽然无可救药,却又让人有些憧憬。
这就是名为刑警的生物吗?
……当我们调查过四十二间房间,找到四十二块人工骨碎片时,天空的颜色已经从黄昏转为黑暗。传送简讯给艳美,到空房间跟她再次会合后,我们像是玩拼图一样把玻璃碎片一片一片组合起来,最后完成了一块很适合给狗叼著的东西。
「这是胫骨吗?」
「这种小事不重要。看这里,上面刻著制造商和制造编号。」
「我来搜寻看看……足柄运动工业制造,短距离赛跑专用人工骨系列3526号。喔,有好消息喔,刑警先生,这个款式是在两年前初次发布的。」
「很好,这样就逮到他们的狐狸尾巴了。」
「咦?」
对著完全跟不上对话的我,刑警先生如此补充。
「碗贷不动产对这块私有地长期置之不理,不知道老人们住在这里,所以不晓得停电停水会害死人。这是他们的主张……可是,这块人工骨不过是两年前的东西。老人们当时应该就已经住在这里了,跑到这个地方来的碗贷不动产员工不可能不知道这里有住人。」
「也就是说,未必故意已经算是成立了。他们不可能得到无罪赦免。」
「不管他们准备了多么厉害的律师团,都无法逃过刑责。然后,只要警方动员所有力量打击碗贷不动产,一定能够找出失踪的东条匠等人。」
13(内幕隼)
虽然回收的人工骨碎片是重要物证,但如果没有照顺序重新摆回社区的空房间,老人们还是会一直受到外人的不正当攻击。另一方面,失踪的东条匠小朋友们也必须赶紧找出来。虽然有些犹豫,我最后还是找来警察,让他们负责处理人工骨的事情。只要先重新摆回社区里面,等到结束之后,再回收交给科学搜查研究所就行了。
「传说中,山姥的坟墓是从村子东边往西边依序建立……先拜托他们从人工骨的顶端往低端依序编号,然后从东边大楼的一楼往顶楼依序摆设吧。如果没有效果的话,就从底端往顶端依序编号,或是从顶楼往一楼依序摆设,改变一下顺序再次尝试……」
当我忙著在脑袋里整理应该下达的指示时,身旁的推理狂向我搭话。
「可是,刑警先生,山姥的孤立化『灵封』很强大,散布出去的虚假恶意甚至能让救护车拒绝出动。警方真的会派人来支援吗?」
「可是效果只限于当地人士。虽然叫救护车时会自动联络最近的救护站,但报警时就不是这样了……只要越级联络本厅派人支援就行了。」
于是,我拿出手机按了几下。
「喂,课长吗?我在追查孤独死老人的案件时有了天大的发现,在此向您报告。如果连未遂的部分也算进去,这搞不好是涉及整个社区两千人的杀人计画。天啊,真是太厉害了。」
『你说什么!』
「随机砍人或持枪扫射根本不算什么。这可是能够名留日本犯罪史的大案子。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不希望功劳被地方警局抢走,那你最好尽快行动。没错,劝你早点派出大批人马前来支援。待会儿见。」
传达必要情报后,我立刻挂断电话。
准备工作完成了。接下来就去挑战碗贷不动产吧。
「艳美,你跟巴一起在这里待命。麻烦你向前来支援的警官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为什么!推理剧的精髓不就是逮捕犯人的瞬间吗!」
「充满汗臭味的枪战不是你擅长的领域……八河同学,能麻烦你帮我看著这家伙,别让她有机会乱来吗?拜托你了。」
「嗯……既然刑警先生都拜托我了,那我当然是……嘿嘿……」
「巴~~你这家伙!对了,反正这也是个好机会,我们两个就好好谈谈吧!」
于是,跟田山先生等人打过招呼后,我将把玩偶围巾当成流星锤挥舞的推理狂和巴寄放在他们那里,然后一边打电话联络刑警同事,一边准备具体的逮捕计画。
碗贷不动产就位于巢鸭附近的池袋。
眼前是一整排低矮杂乱的住商大楼。路边停著一排的车子,我走向其中一辆,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组织犯罪对策部的重战车──外堀岳正在车上等待我的到来。
「恭喜。这可是大功一件呢。可是这样好吗?居然拜托我们这些组织犯罪对策部的人帮忙。我还以为一课的地盘意识是全世界最强的。上头那些课长级的家伙们,可是在会议室里吵得不可开交呢。」
「碗贷不动产是『大型犯罪组织』的下游组织不是吗?既然如此,那这原本就是你们的专长。逮捕令就放在你们那边吧。更何况,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找到失踪的孩子们。功劳那种东西之后再抢也行。」
「你到底为什么没有志愿加入生活安全部?啊,对了,这个拿去。」
外堀岳把一支警用左轮手枪随便塞到我手上。
「……这种东西还可以借给别人吗?」
「在菁英云集的一课可能不行吧。但是,对我们组织犯罪对策部的坏孩子们来说,这种事情就跟家常便饭一样(笑)。」
「糟糕,我好像找错帮手了……」
在聊天打屁的同时,我们还简单地分享一下情报,并且开起作战会议。
「就结论来说,除了一楼的便利商店之外,那栋住商大楼里全是些可疑的家伙。碗贷不动产租来的办公室就位于五楼大楼中的三楼,一旦警方展开包围准备抓人,别楼的家伙们可能会因为误会而主动袭击。到时候我们就临机应变,见一个抓一个吧!完毕!」
「这也未免太随便了吧!你们真的是日本警察吗!」
最后,我们一边互相叫骂,一边走出停在路边的汽车。以我们的行动为暗号,身穿西装的男子们也跟著从四面八方的车子里走出来。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一课与组织犯罪对策部的混合部队。其中几辆车子把警灯摆到车顶上,开始调整位置封锁马路。
然后,重战车大摇大摆地走向住商大楼,不知为何露出狰狞的笑容。
「这种紧张的感觉真好。我感受到男子汉的工作该有的气氛了。」
「你还敢说这种话,小心被女警官教训喔。」
「可是,比起女警官,我更喜欢女警。」
「她们就是讨厌这样吧。就是因为这样,组织犯罪对策部才会只有男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有资格摆出一副很了解女人的嘴脸吗?」
就在这时──
磅!灯光突然同时从夜晚的街道上消失。
就像是关掉房里的电灯一样,视野在一瞬间变成一片漆黑,但这里可是室外。不是只有几户人家停电,范围相当大,难不成是大规模断电吗?
「喂,内幕老弟,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变电所被遥控炸弹炸毁的话,那事情就糟透了……」
「从手机改用无线电吧。基地台也挂点了,电话是打不通的。」
「不管怎么样,事已至此,我们也不能停止行动。听好,绝对别放过碗贷不动产的家伙!我们上!」
逼不得已,我们只好用车头灯支援行动,但灯光果然射不进住商大楼屋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们走楼梯前往三楼。
一道人影出现在楼梯间。
「压制!下一个!」
把对方的手臂扭到背后,整个人压倒在地板上后,我们把人交给从后面跟上的警官继续前进。虽然这种做法有些粗暴,但是在这种分不清敌我的情况下,像这样假设我方可能遭到背刺,压制所有人的做法是可以被允许的。当然,前提是不能杀死对方。
「喂,那道人影看起来像不像是孕妇?」
「只是在衣服底下塞棉花罢了。天底下哪有孕妇站得那么直。压制!下一个!」
我们成功抵达三楼。虽然在黑暗中这样反而可怕,但我们还是拿著手枪在门口集合。
稍微清了清喉咙后,我如此提议。
「我来负责踹门吧。」
「卑鄙小人!那不是最帅气的工作吗!一课的家伙果然都是功劳小偷!」
「逮捕令不是放在你那边了吗?废话少说,我们上吧!」
磅!我使劲把门踹开后,所有人同时冲了进去。虽然负责接电话的小伙子在黑暗中举手投降,但屋内找不到其他的人影。到屋里巡过一圈的外堀啐了一声。
「该死,保险箱的门开著。看来大事不妙!」
虽然警方已经尽可能堵住所有出口,但是在突如其来的停电与混乱中,果然还是有个限度。对方可能技高一筹,从某个地方钻过防线逃到外面。如果对方事先就准备好夜视装备,这种可能性其实相当大。
就在这时──
轰嗡!低沉的引擎声从遥远的下方响起。
外堀对著无线电大吼:
「把车子挡下来!」
『因为刚才断电的缘故,我们没能完成汽车路障!』
不能让敌人在这种时候逃掉。我要终结「弃老社区」对老人们的折磨。而且不能让知道敌人秘密的孩子们就这样找不回来!
「喂,内幕老弟?」
「……」
我能够从音源的方向大致推测出车子的位置。更重要的是,我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我就这样在黑暗中奔跑,撞破玻璃跳进三楼高的夜空之中。
一辆鲜红色的跑车刚好从巷子里冲出来,准备从正面撞向警官组成的人墙。
我在车顶上著地。
啪咚!在金属凹陷声响起的同时,车身低矮的跑车左右蛇行。激烈的冲击力让方向盘上的安全气囊不小心启动了。安全气囊会挡住驾驶的视线,并夺走双手的自由,一旦用法不对,就会变成货真价实的凶器。
车子猛然撞上附近的电线杆。
虽然那股冲击力也将我甩了出去,但我很快就从马路上爬了起来。走向驾驶座后,我用手枪枪柄敲碎车门玻璃。
近距离一看,在女子从长长的浏海之间露出的侧脸上,有一道像是嘴巴裂开般的巨大伤口。我有一瞬间还以为是刚才的车祸害她脸上受伤,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似乎是旧伤。
我一边用枪口对准年轻女子的脑袋一边大喊:
「孩子们人在哪里!」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时间管这么多了。我挥了挥手,把附近的一名普通警察叫来身边。
「喂!可以帮个忙吗?有个稍微复杂的问题需要你帮忙算一下。」
「可以是可以啦……」
「每一楼有二十间房间,整栋大楼有七楼,但一楼不计算在内。也就是说,居住区一共有六楼。请问整栋大楼一共有几间房间?」
「我想想……答案是一百二十间。」
「要是有二十栋大楼呢?」
「两千四百间。」
「每个案件的拘留期限最多可以延长到二十三天。要是乘以两千四会变成几天?」
「给我一点时间……应该是五万五千两百天吧?」
「那……最后一个问题。要是再除以三百六十五天呢?」
「大概是一百五十一年吧。」
我再次看向驾驶座。
年轻女子脸上满是冷汗。
「听到没有?顺带一提,这只是理论上的最小值。已经死亡的老人另外计算……想保持缄默的话就随便你吧。我会跟检察官说一声,叫他们不断地用另案逮捕的名义把你抓起来。你可以放心地在拘留所里尽情保持缄默。恭喜啊,到死为止都能靠著别人的税金吃饭,怡然自得的生活在等著你呢。」
「不……不可能。这种事情不可能会被容许!我……我的律师可不会默不吭声!」
「可是,找律师是起诉之后的事情。在审讯的阶段中,律师也帮不了你。你只能被关在密室里面无法行动。审判要过一百五十年后才会开始,希望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看著随手拿出手铐的我,坐在驾驶座的女子都快要哭出来了。
「我……我知道了!我说就是了!」
「说重点就好。」
……其实宪法有规定,透过不正当的长期拘留取得的证言等同于拷问,无法当成审判时的证据。但我没有义务告诉她这种事情。
「我……我确实是打算封住那些孩子的嘴巴,也真的绑架了他们。可是,我下不了手。虽然你可能会觉得我在胡扯,但只要想到会弄脏自己的双手,我就无法停止颤抖。」
太好了。我依然面不改色,只暗自松了口气。
可是,那家伙的话还没有说完。
「所以……」
现实总是比小说更离奇,尤其还是在不好的方面。
「我把他们全都关在冷藏库里了。为了不弄脏自己的双手。」
……这个混帐!
把无庸置疑的「犯人」铐上手铐交给警察后,我借了一辆警车,前往年轻女子口中问出的冷藏库……正确来说,应该是冷冻仓库才对。因为刚才断电的缘故,沿路上看不到路灯,连红绿灯都没亮,到处都发生车祸,状况可说是糟糕至极。恐惧几乎要让我的心脏停止跳动,但我还是不断地把车子开向前方。
前往不同于社区……不,是违章建筑的另一种天寒地冻的弃老山。
我花了整整半小时才抵达目的地。我无法想像这段时间让受困的孩子们的生命力削弱了多少。
在一片漆黑的冷冻仓库周围,我看到一群疑似警卫的男子聚在一起讨论事情。我走向他们如此询问:
「谁是负责人?」
「你是什么人?」
「废话少说!负责人到底是谁!」
糟糕,我一个不小心先拿出手枪,而不是警察手册。脸色惨白的警卫们举起双手,用颤抖的声音如此回答:
「难道说……你是鲔鱼小偷?这里可没有那种东西。因为这里是冰淇淋仓库!」
「仓库里关著被绑票的孩子们。如果不想变成共犯的话,就帮我把他们找出来!」
「骗人的吧……是哪间仓库!」
「不知道。把仓库全部打开来调查吧!动作快!」
一群人慌慌张张地展开调查。在调查的过程中,其中一名警卫感叹地说:
「……今天还真是倒楣。因为莫名其妙停电,商品说不定全都完了,还遇到这种事……」
「你说什么?」
「我是说,一旦停电,保冷设备也会停止运作不是吗?要是因为这种鸟事,让公司藉机刁难,说我们疏于维修检查的话该怎么办?真是的,我的冬季奖金说不定就这样没了啊!」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冷冻仓库没在运作。
既然如此,那孩子们不就……
「真的假的!仓库里还真的有人!喂~~人在这里!快点过来!」
从远方传来其他警卫的呼喊声。所有人立刻跑向那里。虽然苍白的寒气从敞开的门里面飘了出来,但果然没有很冷。
警卫们只有从入口探头看向里面,没有实际进去查看。
我进到仓库里面,在角落找到五个僵硬的肉块。虽然肌肤苍白到诡异的地步,呼吸也很微弱,身体动也不动,可是……
「还活著……」
我忍不住小声呢喃,然后马上兴奋地叫了出来。
「所有人都活著!毛巾、暖气、还有保温瓶的热水,不管是什么都好,总之快准备能够保暖的东西!动作快!」
14(八河巴)
因为大规模停电的缘故,手机也打不通了,但无线电和一般室内电话似乎不受影响。透过在社区处理事情的巡逻警察先生告诉我,刑警先生传来小匠她们已经平安无事被找到的消息,让我不由得地松了口气。
我再次仰望社区。
「不知道这里的居民们会怎么样?」
虽然碗贷不动产毫无疑问是坏人,但要是他们被逮捕,这个社区的所有权也不晓得会变得如何。或许会有新的买家也说不定。但是,万一对方真的决定拆掉这个「拆除预定地」,那老人们就只能搬走了。
可是,他们要搬到哪里?
对著感到不安的我,揉著玩偶围巾的头的艳美用轻松的口气回答:
「我会想办法的。」
「咦?你是说……警方会出手帮忙吗?」
「警方基本上不介入民事纠纷。所以为了应付这种情况,像我这样的自由业者才会存在……再说,光是击溃碗贷不动产,还不算是让事件的幕后黑手全部得到制裁。」
扬起嘴角后,艳美拿出智慧型手机。
然后开启记事本之类的应用程式,一边把该做的事情记下来一边说道:
「可恶的坏人们,小看我艳美大人可是会有苦头吃喔。」
15(3rd person)
在荒川河畔的闲静住宅区,有一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房子。那原本是位老人工作了大半辈子付清房贷才建立的王国,却被儿子夫妻硬生生抢走。房地契和存摺都被拿去藏了起来,老人本身也被暴力地赶出屋外。
「明明说好那家伙很快就会死,碗贷不动产那些人到底会不会办事啊!」
男子一边在客厅里大声地来回踱步,一边低声抱怨。就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能轻易拋弃的这名男子,当然不可能凭自己的本事建构出良好的人际关系。这间屋子里早就变得杀气腾腾,与其说是家,说是监狱还比较贴切。即使名义上是住在一起的「家人」,他们的心却早已变得四分五裂。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让男子变得更为焦虑的事情。
哔──!哔──!规律的电子声从窗外传来。那是卡车或建设用重机倒车时用来警告别人的声音。是哪个混蛋在半夜,而且还是住宅区制造噪音!(当然,他完全忘了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虽然男子对别人的失礼行径感到愤愤不平,但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在这时发生了。
轰隆──!
伴随著有如被汽车撞到般的冲击,客厅的墙壁突然倒塌了。
「发……发生什么事了!」
慌张地卧倒在地上后,怒气缓缓涌上男子心头。他连鞋子都没穿就冲出屋外,看到黄色重机挖破庭园围墙闯了进来。用厚重金属制成的大钢牙,正咬著墙壁的建材。
「你……你在干什么!这是我家耶!」
「嗯?」
年轻女性作业员用漫不经心的声音发出疑问。在此同时,重机依然不断挖著墙壁,整间屋子很快就开始倾斜。
「就算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啊。我才要问你呢!你为什么擅自住进这间『空屋』?这样不是很危险吗?」
「你说什么!」
「我看看……这间房子名义上的持有人是一位名叫田山直的老先生,他好像已经有十多年没回来过了。为了处理掉这间『空屋』,我才会被派来强制执行拆除工作。」
「……呜!」
虽然这些话都是事实没错,可是!
只就公家机关的纪录来看,这里确实是那老头的家,而那老头早就被自己用拳脚赶出家门了,当然很久没有回来!虽然男子差点就脱口说出这些话,但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告诉公家机关的人。
「等一下!我们就住在这里!我是那老头的儿子!」
「不关我的事。毕竟那种话随便想要怎么说都行。每个定居在『空屋』里的流浪汉都会说自己是屋主的亲戚,我才没时间听他们慢慢解释呢。要不然这样吧,如果你能联络上田山先生本人的话,我可以向他亲自确认一下。」
我怎么会知道他的联络方式啊!再说,那个老头子早就该死掉了!这么一来,被我藏起来的权状就会失效,我们就能继承这间房子!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男子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毫无道理。不过,就连他本人都想不到该如何「客观地」说服这名女性作业员。
「那……我们该怎么办?明天以后要住在哪里?」
「不关我的事。这笔土地会由区公所买下,而购买土地的钱当然不会汇进户头,而是直接付给田山直先生,这点还请您多多包涵。」
嘶咚!现场发出一阵巨响。
那是男子倾斜的城堡终于完全倒塌的声音。
16(3rd person)
这整件事情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第一,即使儿子夫妻拿走了房契,只要由不动产公司负责保管的正本还在,就能够申请遗失补发。然后,当屋主长期没有回家时,只要把房子重新登记为「空屋」,还能够直接把房子卖给公家机关。
第二,老人们居住的社区已经逐渐老化,而且还出现许多死者,结果似乎导致其作为不动产的资产价值跌到谷底。只要把有著同样境遇的老人们卖掉自己房屋赚来的钱加在一起,甚至能够把社区整个买下来。
第三,在山姥的孤立化「灵封」消失的瞬间,附近居民的态度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公家机关的人们不但把故意做坏的道路重新整理好,就连便利商店和超市的宅配服务也都变成能够正常使用了。
而这一切──
全都是一位年纪跟他们的孙子差不多大、穿著泳装的双马尾国中女生的安排。
「我只不过是把应该有的东西放回应该存在的地方罢了。所以这不是救赎,只是因为这样子做才是正确的。」
离去时,少女笑著如此说:
「所以,如果必须有人给你们救赎的话,那不是我的工作。你们自己也知道,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份工作不是吗?」
当老人转开水龙头,用水管为社区大门附近的花坛浇水时,听到了从远方传来的小小脚步声。
虽然在之前的事件中给孩子们添了不少麻烦,但他们还是愿意跑来探望老人。
「老爷爷,你知道吗?听说秋天也有祭典耶。」
「是啊。那是为了感谢渔获丰收而举办的祭典。虽然那条河现在已经被水泥封死,但当我还在你们这年纪的时候,只需要用一根钓竿,就能够让自己不用饿肚子。」
「老爷爷要一起去吗?虽然大家都说刨冰比较好吃,但我觉得棉花糖才是最棒的。」
那里已经不是用钢筋水泥打造而成的现代弃老山了。
只要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就能轻易打破那道看不见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