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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六言不由衷(2 / 2)


  可叫了几遍也不见她应声,似乎被魇住了,只呆呆愣愣的盯着那个木奁。

  侍女慌了,忙去牵她的衣袖:“夫人您怎么了?”

  感受到身体的摇晃,她终于回了点神,瞳孔动了动,喉咙有些哑然:“我想我真的后悔了。”

  侍女不解:“夫人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的我自己。”

  她话说得莫名其妙,侍女更是云里雾里,使劲转脑子也想不通她究竟在说什么。

  “恕奴婢愚钝,奴婢实在不明白。”

  “我也希望我一辈子都不要明白。”

  抛下一句话,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只留剩下的人大眼瞪小眼却不敢去追。

  更深露重,夜雨已罢,宾客们也都散了,杯盏寥落地垂在桌案四周,还能依稀听见风里头钻过来的笑声。

  阿笙很久没这么一个人独处过,走在流淌而过的河岸边,尘风染霜。

  走着走着,仰头看看天上雾蒙蒙的天空,望过无数次的黑夜今晚似乎更暗了些,连往日的月也淡了许多。

  她自问算是个情绪比较容易激动的人,因此往往会因为头脑发热做一些违背常理的事,过后也不会去追悔。

  但她又太过重视感情,便越来越矛盾,变得既自尊又卑微,外人看她向来坚强不易被摧折,其实内心比任何人都敏感。

  容易原谅,到底还是害怕失去。

  可她想,原来一切都是错的。

  所珍视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脆弱的易碎物,轻轻一推就摔了个稀碎。

  她想起从前做过的那些奇怪又可怕的梦,在那个与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她常常孤身站在高楼前,面前经过的一切新奇而陌生。

  她看见自己身上覆了层雪白的被褥,躺在一张同样雪白的床上,四周亦是雪白冷清的墙,面色苍白,呼吸微弱,但她又想不起来究竟为何会受伤。

  一旦试图回忆,太阳穴便会传来剧烈的抽疼,搅得神经都在颤抖,好像自己整个人掉入一个巨大的漩涡,陷进一个未知的地方。

  她边在河畔徘徊边想着,如果能就这么回到那个世界,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宴上她看着子桓身旁跟着华服綷縩的甄宓,一步步踏着笛箫声走上来,共同在金盆中以水盥手,结为盟誓。

  那时她瞬间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老了。她甚至产生了幻觉,恍惚中爹爹与面容早已模糊的娘,以及照旧谈笑风生披一袭青衫的郭嘉,望着奕儿与丈夫露出微笑的霜霜,都在座中举杯欢悦,眼中的笑意如云光漫天。

  醒来时才发觉故人皆早已失去,现在回首,惊觉已是陷了半生。哭也哭过,笑也笑过,那些过往的伤痛或遗忘或铭记,到底都还是属于她一个人。

  但她有时候会忍不住猜测,究竟梦是现实,抑或现实是梦,或许一切都可能颠倒了。

  有脚步声不轻不重,渐次从背后的远处响起,伴着水面的倒影相互纠缠,随风起溅出道道涟漪。

  “你为何在这里?”

  沉默了片刻,曹操的闷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她本不想与他再多言,但还是忍不住冷冷地应了一句:“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她不愿回身,就这么伫在原地背对他。

  夜色里她的背影融化在黑暗里,孤独却倔强,一如往昔。

  “你不高兴么?”曹操似笑非笑问了一句,“孤把女儿嫁给荀文若的儿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没作声,只抬脚继续往前走去,不料身后的他忽然笑起来,声音穿过风闯进她的耳朵:“孤当真以为你会很高兴呢,这辈子没能嫁给荀彧,已是让你追悔莫及,事到如今又只能让女儿嫁给他的儿子来得些可怜的安慰,真是可叹又可笑!卞笙啊卞笙,不知当初的你能否猜到如今,会与你曾经那般敬爱的荀公子以这么个始料未及的身份两两相对,孤想起那时候的你,越发觉得好笑。”

  等他言罢,四周顿时陷入僵硬。

  半晌后,阿笙才慢慢回过头,看见他面上嘲弄似的笑容,挽起的唇角尽是讽意,不禁抑制内心升腾的怒气与失望,声音出奇冷静:“丞相大人费心了,不过卞笙确实一直在追悔莫及,但与令君是半点关系也无。我现在回想过去的这一辈子,好像自从碰到您之后就开始出了错,倒也不是丞相你一个人这么觉得。”

  她故意把那四个字咬得很清晰,挑衅地微笑。这时阿笙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才发现他似乎是醉了。

  于是她不等回言,盯着他幽深不见底的眼眸,冷笑一声后继续说:“丞相酒后吐真言,卞笙知您为人向来猜忌多疑,既然从没相信过我,那你的信任在我眼里早就不值一提,我也不再需要了。丞相曾对我许诺过的相知相爱的真心,还是留给别的人吧,省得到最后轮到您后悔。”

  她面无表情地说完,故意别过脸不去看他的反应。良久听见他开口:“那你实话告诉孤,你从前说过的话究竟是真情实意,还是欺瞒骗孤?”

  “丞相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早不重要了。”

  “好。”他很干净利落地道了一个字。

  倒很符合他的风格。

  阿笙在心里自嘲着,不过这次是她先转头离开,身后那人一直未如往常叫住她。

  手上的伤口还在疼,她心里想,要赶快去寻个郎中来除掉溃烂的腐肉,好不让它继续恶化下去。